第35章 噩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邱明时常在八个小时里抽出两三个小时跑到周梦亭那里，全天都跑到那里他是不敢的。周梦亭送给了邱明一副口罩，用来保护口腔鼻孔进入线头碎屑。或许是相处的久了，邱明的胆子更大了，他跟周梦亭共用一辆小车，车里全是纱圈，摸着纱圈往机器里投的时候，偶尔会碰到周梦亭的手，有一次，邱明一边推着车，一边伸手去摸纱圈，可摸到的却是一支柔软细嫩的手。邱明愣住了，也没想着放开，两三秒后，他反应过来，松开了手，抬头看了看周梦亭，发现她并没有生气，邱明的心砰砰直跳，既紧张又兴奋。周梦亭依旧低着头不快不慢的扔纱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正当邱明和周梦亭保持着一种微妙暧昧的关系时，一场裁员风波悄无声息的笼罩在整个天虹的暑假工中。邱明还是从宿管袁姨的口中得到的消息，听说是因为今年的业绩不好，一直处于亏损之中，新厂那边已经裁掉一大批了。邱明的情绪跌到了谷底，本来还对工资有所不满，听到还要被裁员，心中的一丝不满立马消失了。他拨通了王雪燕的电话，问了问是否裁员的情况，那头回答，确实裁员了，走了一大批，不过她还留在那里，估计要不了多久也要回家了。邱明安慰道，不会的，你那么漂亮人又好，舍不得裁你。
除了裁员风波，邱德才也给邱明打了电话，依旧是用着气急败坏的声音，说道：“你爷爷生病了，你还不回来家，户口本放哪里了，我也找不到，你说说你这么大了，怎么一点不省心，唉。”
邱明说：“爷爷生病你就带他去医院啊，户口本就放在了木箱子里，我又没带来。”
邱德才说：“唉，算了，不跟你说了。”
电话挂断了，邱明还是搞不懂，为什么这种事情还要怪他？家中两个男人，哦，三个男人，就是乱糟糟的，谁也不会生活，谁也不懂生活。擅长的，无非是互相埋怨，也对，总要找个人拿出来撒撒气，不然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呢？无非是被人碎言碎语罢了。
高考的成绩出来了，大晚上，三个男孩子觉也睡不着，一直狂按着手机刷新网页，可更多的人只能盯着一片空白的界面，估计网站此时已经被几十万人搞得崩溃了。今夜是查不出来成绩了，三个男孩子各自躺在床上，夜不能眠，偶尔会有一个铺上亮起微弱的手机灯光，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机扔到了一旁，嘴里低声骂道，他妈的，破网站。
第二天下班回来，张凯买了一个大西瓜放到了床上，嘴上笑嘻嘻的说道：“我分数出来了，314分，不枉老子苦逼复读了一年，终于能读个本科了。”
邱明和刘珂听到后，由衷的说声：“恭喜啊，熬出来了。”他们清楚，考这个分数，需要付出多少，而本科，放在这个小县城里，那就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刘珂问道：“那你想好报什么学校了吗？选什么专业？”
张凯说道：“早就想好了，听我表叔说，计算机专业在大学里轻松一些，作业也不多，还比较热门，去的地方嘛，想去庐州，哪个学校还没想好。”然后张凯问道：“你们呢？考多少分？”
邱明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查。”随后刘珂说：“我查了，293分，读不了本科了，最多是个三本，可我们家又上不起，我想我只能读个专科了。”张凯安慰道：“也接近三百了，读大专的话估计可以选最好的大专了。”
刘珂说：“我打算报金陵铁道，这个学校是专科里最好的，出来工作也能包分配，铁饭碗。”张凯点点头，不置可否的样子。随后他们一同催促着邱明，让他赶紧查成绩，邱明借口打水跑了出来，他对自己的成绩一点底也没有，况且他自认为比不了那两位安中的人才，估计听到他的成绩都会哈哈大笑。
到底考多少呢？邱明拿出手机，仅仅过了一天而已，网页登录顺畅了很多。邱明心中抱着希望，或者说是幻想，万一踩了狗屎运呢？最好蒙的全对。在这种心情下，他填交了所有信息，等待着网页的显示结果。最终，成绩出来了，没有意外，没有惊喜，跟往常模拟的差不多，239分，语文96，数学121，英语22。
邱明用拳头砸了砸头，看到这个分数，他的头就像被重物撞击般，蒙蒙的疼。手机铃声响起，邱明打开一看，是姐姐邱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响起，“成绩出来没，考了多少分啊？”邱芮问道。
“239分。”邱明说。他的声音低沉，任谁都能听出他的不愉悦。
邱芮蛮开心的问道：“那你可以上本科啊，你不是考体育吗？”
邱明这才想起，他并没有把体考落榜的消息告诉过姐姐，只和他的妈妈宋贞芳聊过在体考期间受伤的事情，害的宋贞芳担心了好久，甚至想直接买去金陵的车票，找到老师好好问问，怎么带的学生，幸好被邱明拦了下来。
天虹裁员风波依旧持续着，很快波及到了老厂，没想到最先被裁员的竟然是张凯。下班回来，天还是大亮，太阳火红红的，即使刚洗完澡，等骑到了宿舍，后背也会微微汗湿。邱明推开门，张凯正在收拾行李，他问道：“你不做了嘛？”
张凯说道：“那个傻逼主任，今天找我谈话，说今年绩效不好，暂时不需要那么多人了，我们小组的暑假工全裁掉了，他妈的，不需要当初还招这么多。”邱明苦笑道：“你们都裁了，估计我们也就这么一两天了。”张凯安慰道：“我们拉货的比较闲，裁掉也不稀奇，你们投纱圈的忙一些，可能做久一点。”随后他又洒脱一笑道：“老子都考上本科了，还受这鸟气，暑假好好玩一段时间，就等通知书了。”他将行李收完，背着包离开了，邱明一直送他到马路边，张凯摆了摆手，说道：“可惜刘珂在上夜班，我回家了，拜拜。”目送张凯离开，邱明转身回到了宿舍，这个夜晚，邱明一个人独自度过。
白天上班，邱明和周梦亭聊了聊高考的情况，周梦亭考了两百多分，预估也是读个大专，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读。邱明也说出了自己考得分数，当然，他还补充了体育特长生的情况，惹得周梦亭一阵惊奇，调侃道：“我们学校的体育生可没你这么瘦弱。”
又过了两天，裁员像瘟疫般一步步蔓延，一个接着一个小组的暑假工被劝退。先是刘珂，他也要离开了，邱明送了他一本书当做纪念。接着是周梦亭，离别的时候正好是夜班，两个人一同下班，可却不知道说一些什么，一路上沉默以对，路口，周梦亭对着邱明说了一声再见，然后背影逐渐消失。
邱明买了个西瓜送给宿管的袁姨吃，顺便打听了一下裁员的前因后果，袁姨说什么也不要他的西瓜，还说道：“出来打工不容易，你一共能赚几个钱，省着点。”关于裁员，她支支吾吾着，也说着跟别人类似的效益不好的托词，可邱明对这种说法不是很相信。最终，他也被那位主任约谈了，内容无非是公司现在效益不好，暂时不需要那么多人，希望能够主动辞职。虽说有了心理准备，可真接到这种消息，他心中还是会涌现出一种无法抑制的挫败感，满打满算，正好做了一个月。
回到宿舍中，邱明躺在床上，这天他觉得格外的累，浑身力气被抽空，提不起半点精神。事情还要善后，借人家的车子总归要还吧。邱明拨通了王雪燕的号码，跟他说了下要离开的事情，王雪燕安慰了两句，邱明问她那边现在怎么样，毕竟裁员是从新厂先开始的。王雪燕说，现在稳定了下来，应该暂时不会裁了，邱明心中五味杂全，这几天他的工作能力得到了宋玲几人的肯定，从产量来说，他做的已经不差了，没想到这么卖命的工作却没有半点作用。本来邱明会天真的认为，社会跟学校一样，学校里成绩好的占优势，企业里工作上能力强的不也应该占优势吗？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它要复杂的多。
第二天，邱明将车子还给了王雪燕，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没有带上一些什么表示谢意的礼物，也没有请吃个饭，那个时候的邱明对一些表示谢意的做法毫无意识，这仿佛便是父母不在身边后所养成的缺陷，而邱明不仅想不起来，而且还不自知。或许那个时候，他的口袋里只剩下够回去的车费了，欠孙海洋的两百块钱，他也没有还。
从安水县回到家中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邱明走的时候盼望着回来时能够带着一脸的骄傲，可他并没有，他甚至没敢对别人说，他是被公司开除了。到了阿婆家，阿婆问道：“不是要做两个月吗？怎么一个月就回来了。”邱明支支吾吾道：“高考成绩出来了，要填志愿。”阿婆说道：“上大学要紧。”邱德才的电话又打来了，他的嗓音嘶哑，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味道。“你爷爷都快不行了，就想看你一眼，还不赶紧回来，你三个姑都过来了。”邱明在阿婆家来个午饭都没来得及吃，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赶。
破旧的大红铁门，颤颤巍巍的，连关上都费劲的很，一圈围墙也破旧得不成样子，摇摇欲坠，里面是一座楼房，显得不伦不类，这就是邱明的家，真正意义的家。往后时光中，他十余年在外漂泊，每每想到这个家，都会激发他无穷的力量，那是惶恐、不安、焦虑……他再也不想回这个家了，再也不想有这个家了，再也不想一生都要在这种家中卑微的生活，这是囚牢，也是他的噩梦，更是他能量的源泉。
堂屋里坐满了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亲戚现在齐聚一堂，还有乡里乡亲，街坊邻居。邱明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仿佛他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而最先指责的人就是他的父亲，邱德才。
“让你别去打工，家里老人谁来照顾，我每天这么忙，打电话问你要户口本，你也不知道放哪了，唉，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你看你爷爷现在躺在床上，饭都吃不了。”邱德才的嘴巴像机关枪，不停的埋怨着，旁边的二姑拦道：“少说点，小孩子懂什么，你就怪他。”
邱明没有理会，被他指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他来到爷爷的身边，此时的爷爷骨瘦如柴，双眼浑浊，躺在病床上，见到邱明，倒还记得，手颤颤巍巍的抬到半空，嘴里呜咽着，听不清楚说的是啥，邱明从爷爷的表情中读懂了，那是对他的不舍，还有无奈的告别。
又过了两天，宋贞芳从龙城赶回来了，她胖了不少，脸也白净了，乡里乡亲见到她，都觉得她在外面赚到钱了，过的好日子，不然怎么吃得这么胖，当然免不了用试探的言语来嘲弄或者暗讽。宋贞芳仿佛对这些人性的嘴脸早已摸透了，她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一些从外地带过来的糖果分发给那些过来看热闹的乡亲们，众人这才离去。回到家中，宋贞芳见到邱明，紧紧的把他搂在了怀里，半年不见，她对邱明无比思念。
来到病床旁边，邱明的爷爷已经谁也不记得了，只有一口气吊在喉咙中，不肯咽下。邱德才跑过来，瞪着牛铃般的大眼睛，对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说道：“你还有什么咽不下去的，躺在这里活受罪，还不如早点死。”大姑在一旁骂道：“怎么说话的，你嘴里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邱德才说：“几天没吃饭了，吊着这一口气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