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虹
工厂真是惜时如金，本以为第一天来报到，熟悉一下环境，不会安排什么任务，可邱明想错了。那个面试的老头将所有人带到会议室里，简单的做了一个培训，首先，他介绍了一下天虹纺织厂，中美合资企业，在香港上市。提到合资，他没来由的感慨道：“上些天几个日本人过来培训人家造的机器，好家伙，虽然我们都讨厌日本鬼子，但人家造出来的东西确实厉害。”接着他说道，你们有人了解天虹在安水县的性质吗？众人沉默，他见没人回答，便开口说道，安水一年如果有一块钱的税收，那么我们天虹交六毛，剩余的都是靠什么千百度这种的小企业来凑的，说完，他脸色傲然。公司介绍讲完后，那老头又针对他讲过的内容向众人提问，鼓励积极主动的回答。
“我们天虹是什么企业啊？”老头问道。
下面众人沉默，有些还不屑一顾。邱明举了举手，站起来说道：“中美合资企业。”老头朝他赞许的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培训结束后，便有车间工人带他们进入了车间。这次招的暑假工一部分留在了老厂，一部分留在新厂，随机分配。新厂在中心街道，那里比较繁华，而老厂就比较偏僻了，邱明被分到了老厂。带队的人年约四十多岁，好像是一位车间部门的主任，他的眼睛里爬满了一些细小的血丝，掩藏不住的疲惫。边走边说道，你们这群孩子啊，真是傻，好好地学不上，跑出来打工。有人说道：“上学又累又花钱，还不如来打工。”那人嘲笑道：“再累能有打工累吗？身在福中不知福。”
进入车间里，他对各个板块简单介绍了下，随后又叮嘱道：“车间里工作大家都比较辛苦，所以脾气难免会差些，你们年轻气盛，受点委屈什么的正常。”随后，他扫视周围人认真的说道：“我再说一遍，不准打架，不愿意干可以走。”邱明被一个女人带走了，随后这个女人又交给了另一个女孩，并对邱明说：“以后她就是你的师傅了，不会的问她就好了。”邱明乖乖点头说道：“师傅好。”惹得那个女孩扑哧一笑，对着邱明说：“我叫宋玲，叫我名字就好啦。”
“你是刚毕业的学生吧？”宋玲问。
邱明点点头，说道：“刚高考完。”
“能考上大学吗？”
“应该能吧，不过我考的不好。”
宋玲的工作是看着两排机器，如果有纱圈抽完了，她便要装上新的纱圈。这项工作听着蛮简单的，做起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首先，机器全是高速转动的，所以一根纱圈上的线很快就会被抽光，其次是有两排机器，这边注定了宋玲要推着小车来回奔跑不停，根本闲不下来，除了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天虹是标准的八小时工作制，三班倒，没有休息日，如果从晚班换成早班的话，会有一天的空档期，勉强可以称之为休息日。
邱明刚开始做这份工作，手忙脚乱的，他找线头的动作极其笨拙，然后将线头塞进机器的小孔里，就像用手触碰一下开水般，点了一下便立马缩回来，好些次都没有成功将线头塞进去。惹得宋玲要经常跑过来帮他，然后又教他正确高效的动作，这样一来宋玲便更加忙碌了，经常有机器因为没有纱圈而发出警告，宋玲便趁着这个时机告诉邱明常见的几种警告如何处理，一般都可以自己解决。一天下来，邱明勉强能看住两台机器，不过还会显得手忙脚乱。宋玲也会跟他聊聊车间里的事情，比如她们的主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压榨狂，去请一次假会要你半条命。对面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大家都管她叫刘姨，离婚了，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车间天热，刘姨有些时候便会多买一瓶水递给邱明，一开始邱明不太好意思接受，时间久了，他也便大方的接受了，心中默默记着刘姨的恩惠，有些时候在车间忙活累了，他还会蹭吃刘姨带来的面包，面包这东西让邱明觉得稀奇。他从来没吃过，而县城里的人却把它当做早饭吃，宋玲偶尔会不经意的说道，不要蹭刘姨的东西吃，她不容易的，可邱明并没有放在心上。还有个女人长得挺漂亮的，刚结婚，宋玲对她很不待见，说她很抠，而且爱占小便宜。天虹工人的工资是按照产量来计算的，一个工人大多两千块钱左右，可这个女人不仅漂亮，工作起来也十分的拼命，好多次产量都是第一。邱明一开始听宋玲的话，防范着这个女人，可是一个月工作下来，她发现这个女人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平时一句话不说，埋头苦干，一心纺纱，偶尔遇到邱明，善意的笑了笑。后来邱明熟练了纺纱的流程，渐渐地可以操控更多的机器，他也不管是宋玲的还是那个刚结婚的女人的，这一排的机器他都投入纱圈，宋玲偶尔会低头说，别去帮那个女人的，他也没听听进去。如何能够做好一件流水线上的工作，那便是不停地重复，邱明对此乐此不疲，也卓有成效。
工作后邱明明白了一件事，工作是不会让一个人闲下来的，它不像学习，累了可以歇一歇，困了可以睡一会儿，饿了去吃点零食，渴了去买一些水喝，闹矛盾了可以大声争吵，受委屈了可以放声哭泣……
八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从车间出来后，每位工人的裤脚上都沾满了毛线，这时候，去澡堂舒舒服服的洗个澡是最幸福的事情。下班后，邱明回到宿舍，要么跟舍友聊聊天，在聊天中，他才知道，另外两个都是安中毕业的学生。对他而言，能考进安中的学生成绩大都不差，从谈吐中对工作以及未来大学的规划和专业的选择上，更让邱明刮目相看。他没有对未来做过规划，有的只是一种不服输的执念罢了。还有些时候，邱明就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看书，邱芮送他的新书，高中三年，邱明渐渐地养成了看书的习惯，孤独的时候倒也不显得无聊。
走路上了两天班，邱明想着弄一辆自行车，买是肯定买不起的，他光是花钱了，还没有见到挣到手的钱。怎么办？培训的时候邱明见到一位女孩子，好像是他的高一同班同学，手机上还有她的联系方式，邱明那个时候仅有的几个人的联系方式，不过他们并不熟悉，一年下来都没有说上几句话，更谈不上朋友了。要是以前，打死邱明也做不到主动联系一位不熟悉的姑娘，可自从工作后，他的性格发生了变化。拨了电话，几秒后，那头传来清脆的声音，想象中邱明会淡定自若的聊聊天，实际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倒是那个女孩子落落大方。很快，他们约好见上一面，邱明也想起了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叫王雪燕，一个微胖爱笑的姑娘，长相普通，性格活泼。
见面后，王雪燕指着邱明惊讶道：“原来是你啊，我都没想起来，你咋也跑到天虹上班了。”
邱明说：“出来打打工，闲在家里也没事情做，你不也在天虹上班嘛。”
王雪燕说：“我家就在这边啊，离得也近，就找在这里了，你怎么住啊？”
“我住在宿舍，就是离得有点远了，上下班不太方便。”
“我有一辆自行车，有些破，不过骑起来没什么问题。”
“那太好了，我正愁怎么找你借自行车呢，你自己倒是先提出来了。”
“哈哈，谁让我未卜先知呢！”
回来的时候，邱明骑着一辆有些破旧的自行车，车上满是灰尘，看样子是好久没人骑了。
从此以后，他的上班路上方便多了。天虹提供一顿伙食，只需要一块钱，便能够吃的很抱，一荤一素，再加上米饭，下班后肚子就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了。从前从前，每当听到身边的同学谈到打工赚钱，邱明的心中都满是向往，那些人回来后往往出手阔绰，有的还换了手机，那个时候，苹果横空出世，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买这款手机，想都不敢想的，可他们班级里，属于苹果的特有铃声此起彼伏。邱明并不知道，打工赚钱背后的日子里，如何解决住宿，如何解决吃饭，他甚至都不清楚工作一个月能够赚多少钱。清楚地只有兜里的钱见了底，再过两天，他就要吃不起饭了，回家吗？打死他也不要灰头丧气的回去，那怎么办呢？找人借钱？他在这个县城里能找到谁呢？郭秦，邱明不想再去麻烦，王雪燕，一个姑娘，他更难开口了。
正当邱明一筹莫展时，在一次聊天中王雪燕提到了一个熟人，孙海洋，他和王雪燕一同在新厂房工作，也就是那个中心街里。王雪燕说孙海洋就像个书呆子，闷头闷脑的，从不与人说话。邱明听后心中一动，他翻开了手机，搜索着孙海洋的联系方式，没想到，他的手机里还真的存着孙海洋的电话。很快，他们也约上见了一面，对于王雪燕来说，孙海洋只是一个闷头闷脑的书呆子，而对于邱明来说则不同了，孙海洋不仅是邱明四年的小学同学，而且还救过他的命。
这次邱明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手里有没有钱能够借我一些，没钱吃饭了。”
孙海洋愣声说道：“你要借多少啊？”他掏出钱包翻了翻，里面只有两百多块钱。
邱明说：“借我两百，你看行吗？”
孙海洋问道：“两百够吗？”
“够了。”
看着离去的背影，邱明手上拿着两百块钱，心中百感交集。他没说自己什么时候还，孙海洋也没有问，对于邱明来说，他问心自问做不到将两百块钱借给一个中间几年没有联系过的人，两百块钱啊，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解决了这两件事情，邱明在天虹的日子稳定了下来，一周多的时间，他对车间已经基本熟悉，每个小组都会安排一两个暑假工。张凯是个性格活泼的人，一回到宿舍，他便讲到哪个小组的姑娘长得好看，哪个小组的姑娘身材好，还能将姑娘的名字叫出来，仿佛他不是来工作的，而是来欣赏女人的。邱明和刘珂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也会插上两句，从聊天中，邱明渐渐对张凯口中的姑娘好了奇，尤其是那个叫做周梦亭的姑娘，据说不止长着一张娃娃脸，而且身材火辣，前凸后翘，颇为养眼，用张凯的话来说，就是女人中的极品。
周梦亭和邱明在同一个车间，工作的距离仅仅隔了两排机器，邱明印象蛮深刻的，因为这个姑娘上下班总会背着包，而且带着一次性的口罩，模样装扮颇为时髦。邱明背影看的久了，心中痒痒的，这天他鼓起了勇气，跑到了周梦亭的机器旁，故作一心一意的干活。仅仅一周多的时间，邱明便可以较为熟练的投纱圈了，比起熟练工来说，他还差了一大截，可是跟刚来的暑假工相比，邱明已经遥遥领先了。不出所料，邱明的表现成功吸引到了周梦亭，纺纱的机器偶尔会遇到故障报警，这时周梦亭便会来到邱明身旁，拍拍他的小车，然后指指那边机器，示意邱明过来帮忙。邱明当然乐意之至，一来二去，他们渐渐地熟悉了。周梦亭对在天虹的这份工作了解的更多些，看到邱明拼命干活的样子，她说道：“我们暑假工一天只有五十块钱，不像正式工那样是按照产量来计算工资的，你别那么拼命了。”邱明听后心中一沉，他努力的工作确实是为了想多赚一些钱，如果真的像周梦亭所说的那样，那他这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显得可笑！可转头一想，万一不是这样呢？邱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满不在乎的说道：“管它呢？”随后又取笑道：“怪不得你这么混，每天优哉游哉的。”周梦亭扑哧一笑，埋怨道：“本来就是在混，这点钱还不够我买口罩和吃饭的钱呢。”邱明叹服，说道：“真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