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吃病
好吃的毛病,可能先天就有了根,又或许后天让他长了大,只知道,邱明看到别人在他面前吃东西,哪怕他看不到,只是闻着味,又或许听了声,哪怕他不饿,又许没胃口,他都会流口水,这就是结果。
纸是包不住火的,此时,邱明的家里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邱德才揽下的刮大白竣工了,虽说是第一次干,可他的脑子灵活着哩,做的有模有样,天虹验收的人跟他喝过几场酒,被他抹了蜜的嘴哄的是开开心心。
拿款子的那天,他碰巧遇到了事情,去不了。怎么办呢?也许是大半年的时间他早已将老胡和老张当成了“亲兄弟”,也许他把即将到手的这笔钱看的十拿九稳,他就打了个电话给老胡说道:“老胡啊,我这天有点事啊,那个钱你帮我领一下,我相信你和老张嘛,咱们这多少年的交情了。”事实上,在这份活之前,他们连面都没见过,住的镇子也都相隔甚远,小县城也大着哩,一个村子里也就那么几户人家才有辆摩托。
电话那头响起一阵油腻的声音,连声说道:“没问题,老哥你就放一百个心,我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保证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的。”
这笔钱是按平方数来算的,活验收好后,人家只给你总数的钱,这三家自己干的多少平方该拿多少钱,就要他们自己来合计了。邱德才是和他们搭伙干的,虽说他俩有这方面的经验,可邱德才学的有模有样嘛,又是他揽的活,所以划的区域比他俩都要大,要按实际干的活来分配,老胡和老张要比邱德才少拿好几万呢?钱是什么,它是一道通往天堂的门啊!它能让人摇身一变,变了人家对你的看法,你瞅瞅,看看人家多能干,一下子挣到这么多钱,男人在酒桌上,女人在河边洗衣服,这都是他们闲谈最多的话题。好长一段时间,邱明都觉得钱是最迷人的东西,怎么能用东西来形容呢?它是主,它就是上帝啊!它可以让四分五裂的家庭重归于好,它可以让怒骂凶狠的讨债人笑脸相迎,它还能让变得神经兮兮的老父亲轻松解脱,它更能让决心分手的情侣和好如初……这一切的道理,都是邱明在他们家慢慢跌入深渊中,在邱明逐渐的摸到了地狱的门里,所悟到的真理!
小时候,邱明问他妈妈要一块钱买钢笔,他妈妈掏出来一张绿颜色的纸币,邱明哭了,他聪明着呢,委屈道:“你不给我也别拿假钱来糊弄我嘛!”在他记忆里,一元钱的纸币明明是红色的,怎么拿出来一张绿颜色的呢?邱明的妈妈哭笑不得,也懒得解释,“你把这钱给老板就知道真假了。”到了学校,他跑到小卖铺,要了钢笔,老板娘是一个年近五十岁的大妈,她指了指柜台,“这个五毛钱的,这种的要一块。”邱明看了看笔,又看了看旁边的辣条,咽了咽口水,选择了那五毛钱的钢笔,等到要交钱的时候,他犹犹豫豫的,慌慌张张的把窝成一团的纸币给了她,老板娘接到后也没细瞅,就扔到了她专门放零钱的小抽屉里。邱明回班级的路上,满嘴油水的啃着辣条,大呼过瘾。钢笔是用来练习字帖的,五毛钱的钢笔只有那笔尖是用钢做的,邱明在座位上试了试,写不出字来,还弄了满手的墨水,他觉得是笔尖的问题,就咬了咬几下,不仅没修好,还把笔尖咬的弯弯斜斜的,嘴里也都是墨汁的味道。
中午放学的时候,他找到了老板娘,说道:“这笔是坏的,写不出水来。”
“怎么可能是坏的,我这都是新进来的笔。”说完,老板娘拿过邱明手中的笔仔细看了看,说道:“这笔肯定是你弄坏的,你看这个笔尖都成什么样子了。”老板娘嗓门很大,吵吵嚷嚷的,邱明说不过他,就在一旁哭,闹腾了半个多小时,老板娘许是软了心肠,又给他换了一个新的,邱明这才离去。
贪图便宜就会遇到小便宜带来的很多毛病,邱明贪的小便宜,哭了一场还有点用。邱德才贪的是大便宜,他把钱放心的交给他的 “亲兄弟”,自己去忙一场自认为所谓比拿钱还要重要的事情。说来真奇怪,他一门心思想着赚钱,脑子里像是着了魔,可是钱就在那等着他去领时,他怎么就迷了智呢?后来邱明一家人都得出来了结论,准确的说是他妈,他姐,还有他,一致认为,邱德才注定发不了财。
钱被拐跑了,老胡和老张一夜间全跑了,邱德才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下午在家里买好了酒菜,就等着晚上的时候和这两位“亲兄弟”互吐真情。本来约好当天晚上在他家里吃饭,结果一个都没出现,他打了电话给老胡,没打通,邱德才自作多情的以为,毕竟在县里忙活了一天,许是太累了,他还想着自己到时候再掏出一点钱,给他俩包个红包,散散喜。不过邱德才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踏实了,老胡的手机一直关机。忘了说了,那个时候有手机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啊,邱德才在他们村子里,第一户有了彩色电视,第一户架了电话,电话号码尾数001,邱明记得清清楚楚,邱德才也是第一个拥有手机的人。花了一千多块钱,在腰间别了个摩托罗拉,腰间有个这玩意的才能叫老板,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村子里的人都开始叫他邱老板。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踩着五点多钟,邱德才就骑着铁驴去找老胡了。乔山距离他家三十多公里,紧赶慢赶,他还是花了近两个小时,邱德才是去过老胡家的,次数不多,摸了几条路,也终于摸到了他家。远远望去,邱德才清晰的看到,那破旧的木门上挂着一个生了锈的铁锁,他瞬间脸色惨白,像是浑身的血液被抽干,又好似回光返照,他发了疯的跑到门前,手用力的拍着破门,声音嘶哑的喊着,“老胡,老胡……”,没有回应,他又气急败坏的踹了两下门,最后无力的瘫坐在门前的泥土地上。
后来这件事情成为了家里的导火索,邱明每次回家总能听到,他老妈一个劲的恨声说落道:“你脑子是怎么想的,钱能交给人家拿。”逢年过节亲戚也会来问:“那钱的事要回来了没?”一听到还没要到,他们也加入到讨伐阵仗中,“唉,这脑子怎么想的,现在谁不是认钱不认人?”“我早看他要跌大跟头,跟人家讲感情,人家拿他当个屁啊。”一群人都在为邱德才打抱不平,旁边人便附和道:“就是,就是,谁说不是呢。”
这笔钱最终也没有要回来,邱德才甚至求到了县委书记的电话,他发了好多信息,最终结果是石沉大海,没有回信……
自从家里又重新爆发出战争,邱明的神经便跟着紧绷了。为什么说又呢?这就要说起他的老爸邱德才了,邱德才的老爸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的妈妈又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当年结婚,熊猫彩色电视,实心红木柜子,手提录音机,这些都是嫁妆嫁过来的。哦,还有好几袋大米,邱德才年轻的时候那是有几分俊容的,放眼整个十里八乡,哪个姑娘不喜欢帅气俊俏的小伙子。邱明的阿婆当年是不同意的,照她说法,这户老子要饭要过来的,儿子也没上过什么学,邱德才的妈妈倒是看上他了,邱德才又说道:“她嫁过来,我不让她干一点活,我养活她。”就这样,这门亲事成了,当时让乡里乡亲羡慕的呦,“小力真能干,小力真有本事,小力咋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呢……”
后来赚到点钱,又生了两个娃,邱德才还借了点钱给要娶媳妇的二舅子,还有正在上学的小舅子,他的腰杆子挺直了,每次邱明的阿公阿婆来走趟亲戚,他酒过三巡就会说道:“你看,芳子跟着我,吃的是白白胖胖,要是没有我,她早就饿死了。”邱明的阿婆是个何等骄傲的人,她可是名副其实的大户人家,后来邱明的阿公还被组织推荐当区里的区长,只是被他拒绝了,说是要让有文化的人去做,他下乡种种地就行。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女儿,这两位老人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慢慢地,他们也不来走动了,能推就推,邱明小的时候也没家教的很,见到阿婆鬼叫道:“快滚,快滚,这是俺家。”
自从邱德才赚到了钱,跟着他爸爸也抬起了头,别人总是笑话他年轻时候要过饭,他越老越容不得这话,看到邱德才娶了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他就老是使唤宋贞芳,酒桌上还要说上宋贞芳的不是,被这父子俩长年欺负,终于有一天,宋贞芳在喝了酒后爆发了,拿着杀猪刀就要砍邱德才,邱德才吓得直跑到偏屋里,身子使劲的顶着木门,那木门被砍了几个大长印,最后还是邱德才的堂兄弟们过来拉开的。这件事情让邱明记忆尤深,又恐惧不安,那天晚上的妈妈好吓人,有几次,他在梦里梦到了母亲是一条大蛇,把他们家全吞了。
在学校里,邱明和朱长江又发生冲突了。这次朱长江提出来单挑,他受不了过去可怜兮兮的向邱明道歉,每次都是他在认错,每次又是他主动求得邱明的原谅,这次他采用男人的方法,来决斗吧。听到中午吃完饭去宿舍单挑,邱明答应了,事实上,这是邱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动手,他在这所中学一年多了,在他们这个年级里勉强小有名气,可他一直都是在狐假虎威。雷声最大的一次,就是找吴凯旋带着四五个人,去恐吓一位邱明班级里的同学,目的无非是让这位同学以后对自己说话客气点。小孩子们,总觉得这样更有存在感,仿佛高人一等似的。可就是这一次,还出了事情,那个小巷口也不是个十分安全的地,这一次就被一位老师看到了,学校有这样的事情那还得了,被欺负的还是实验班里的学生。这位老师的正义感让他立马把这件事情调查了清楚,又上报了学校,最后吴凯旋和另一名同学开除学籍。如果吴凯旋当时选择告发,说出邱明指使的,那他至少不会落得开除学籍的下场。可是啊,青春期的孩子们啊,宁愿流了血,掉了牙,他也不愿意做出这种没义气的事情。事后,邱明觉得心里愧疚,买了几个苹果,走了七八里的路跑到他家里,跟他好好地叙叙兄弟情谊,谈谈未来想法。
中午去食堂吃饭,十个人一桌子的死伙,筷子要是动慢点,菜都吃不到,只能喝点汤了,邱明往日升龙活虎的样子完全消失,他像是被抽干了氧气,快要压抑窒息,用汤带下几口饭,吃的还是十分勉强。一步步走到宿舍,他的脑子里就没想过躲掉这次单挑,在他认为,不敢去是要被耻笑的,他不想在朱长江面前丢了面子。爬到了床上,他故作轻松的闭目养神,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朱长江过来了,他的嘴角挂着坏笑,和旁边的同学打了打招呼,那位同学跟他相识,很诧异的问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朱长江含糊道:“有事情。”
邱明听到了他的声音爬下了床,他俩一个在最里头,一个在最外头,相隔数米,四目相对。朱长江咬了咬牙,发狠的冲了过来,一脚踹在了邱明的身上,邱明也不含糊,用脚和他对踹,只不过他的脚透露着被逼无奈的色厉内荏,三五下朱长江便将邱明打倒在地,一边狠踹了几脚,一边骂着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