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声名鹊起
“方家?哪个方家?”李明琅疑惑,“莫不是十里枣巷做木材生意的方家?”
“正是。”壮汉又是一叩首,他身后的小厮见状,又高举唢呐,一轮吹吹打打。
李明琅头痛不已,嘶一声凉气:“这位大哥行行好吧!你再吹,我头都要炸了。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汉子打了个千儿,躬腰伸手请出一辆富贵雍容的杏色马车。
门帘撩开,下来一位慈眉善目的圆脸妇人,正是李家的邻居,看着李明琅长大的方家夫人。她手中搂着个两三岁大的男娃,也是圆盘脸,眉心一点红痣。
见到故人,李明琅神色微动,重生回来这段时日她每天在镖局忙里忙外,也没有心思去拜访方家人。今日却是方夫人先上镖局来了。
“琅姐儿。”方夫人眼尾发红,泛着泪光,上来就搂住李明琅的胳膊,双膝一软,险些当街在云生镖局门前磕头。
李明琅费了些气力才托住方夫人,一边还要躲那个想抱她大腿的方家小儿,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方夫人一身茜色交领衫,满头珠翠,金玉环绕,一看便是云湘城里的土财主夫人,偏还性子和善圆融,没什么主见。
她感激万分地对李明琅道:“你家镖局的人救了我儿一命……”
李明琅拦住想福礼道谢的方夫人,把吧唧着嘴把口水往她裙子上抹的小屁孩丢回她怀里,听她娓娓道来。
原来今日午后,方家的小儿子方汤由奶妈带着在厢房歇晌。奶妈子觉沉,方府里有个平日里爱赌钱的婆子就趁奶妈不备把孩子偷出府,卖给外地来的拐子。
那拐子是个老妪,衣衫土气朴素,抱着个一身锦袍金童似的孩子走在路上,且贼眉鼠眼的,很是突兀。
其他人懒得多管闲事,云生镖局的燕小五却看不过眼,把她拦下来说要见官。那老婆子慌了神,当时就丢下孩子跑路。燕小五抱住孩子挨家挨户地问,这才把方汤平安送回十里枣巷。
方夫人感念道:“咱们两家比邻而居,世代交好,你爹娘虽然不在了,但咱们两家的情谊还在。今日又添了一桩救命之恩,若不是我这小儿子年纪太小,我还真想让琅姐儿你做我们方家的媳妇。”
李明琅瞅一眼趴在方夫人臂弯里吐口水泡泡的汤哥儿,嘴角抽了抽。
“夫人,大可不必。”
前世她只知晓方家的小儿子出了意外,以为小孩身子不好夭折了,没想到居然有这一出人贩子的插曲。
正是她这一世决心接手镖局,才因缘巧合避免了方家骨肉分离,汤哥儿颠沛流离的命运。
“燕小五何在?”李明琅环顾四周。
跟过来的林师爷捋着胡子,掐指一算:“这个时辰,燕小五估计正带队去城外河堤送货呢。”
李明琅笑道:“做好事不急于邀功,心里还惦记着自个儿的活计。这燕小五为人不错,当赏!林师爷,去库房取十两银子,封个红封给他。”
“正是呢。我们府上给镖局的礼箱里头也有一份专门给燕小兄弟的谢礼,还请琅姐儿转交……”方夫人环住李明琅的胳膊,叫丫鬟抱上小儿子,一道往镖局里走。
十两银子!
南城大街上的路人听罢此事,都啧啧称奇,先是感叹云生镖局仁义,再是痛斥拐子丧尽天良。
但大多数人最感慨的莫过于,燕小五不久前犹是个在花街柳巷蹭吃蹭喝的乞丐,命好被李镖头看上收入麾下,现在不但有了镖局的正经活计,还小有资财,命运已然翻天覆地。
而李明琅的名声,则由前不久的玉面女阎罗,化身为……
出手阔绰的玉面女阎罗。
这些时日,李明琅坐绿豆赶的马车走在云湘城街头巷尾,都能感觉到城中百姓看她时目光的变化。
她不明所以,继续操持镖局的生意,平日里不是跟林师爷学习下棋、筹算,就是跟谢钰插科打诨。
她跟方家的走动频繁许多,与上辈子的方家小姐妹们重新接上头,舅母桑氏和表哥朱学义也甚少出来碍眼,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算算日子,先前跟老余头定做的几只保温陶缸也该交付了。李明琅一时兴起,带上几个搬货的小厮和绿豆,就往花胡子巷走。
白日的花街柳巷一如既往地安详静谧。小厮们吭哧吭哧地从老余头的巷尾小院往外搬陶缸,李明琅磕着瓜子,坐在廊下看。
老余头的脾气古怪,收了镖局的银子嘴里依旧吐不出象牙:“哟呵,李大小姐可真是大忙人。说好了十天后取货,你一直没叫人来,我还以为你们云生镖局出尔反尔不要了呢。那么大十个双层陶缸,摆在我这小庙里占地方,你再晚一天来,我就给砸了。”
李明琅浑不在意,丫髻上的珍珠蝴蝶钗颤了颤:“老余头,你收了我的钱,就得交货。你要是给我砸了,我就从我家邻居那儿借一支唢呐,从早到晚搁你门口吹!”
老余头的香肠嘴抖上三抖,手指着李明琅:“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李明琅觑一眼老余头,像极了一只愤怒的鲶鱼,不禁噗嗤一笑:“你说的对。”
她手搭凉棚,瞧一眼天色,再看一眼跟小厮们一道搬陶缸搬得气喘吁吁的绿豆。
“你们先搬着,我出去转转。小心仔细着点,别把我斥巨资买下的陶缸给碎了。”
“是!当家!”
绿豆抹一把大汗淋漓的额头,问道:“小姐这是要去哪?需要小的跟着吗?这花胡子巷名声不大好,大小姐你一个人……”
“嗐。”李明琅拍一拍腰间的金乌弩,艳红的弩身在轻薄的斗篷下若隐若现,“大白天的害怕什么?这条巷子拐出去就是卖胭脂水粉和首饰的北城大街,咱们难得从南城门来一趟,不去看看怎么成?”
绿豆只得请她尽早回来。
秋风萧瑟,花胡子巷里却无一丝颓败之气。尽管白天不开门营业,但风中弥散的脂粉香与酒气,沿街的飞檐连廊,依然暗示着此地乃是销金窟、温柔乡。
李明琅踩着墙根处屋檐的阴影往北城大街走,不经意间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走入一家名为花意浓的酒楼。
那人穿一身宝蓝色长衫,富贵逼人,肚子上的赘肉随王八似的阔步而一步三颤。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拐弯抹角问她要孝敬的县令汪玉涵。
李明琅的心思迅速转了转。朝中明令禁止官员狭妓,是以汪县令纳了十来个的妾室,环肥燕瘦塞满县太爷官邸,都绝不敢光明正大地来花街柳巷。
偷摸着喝花酒就算了,大白天的到花胡子巷吃酒糊弄谁呢?其中定然有鬼。
李明琅想都没想就跟上去,她没傻到直接从正门入,而是兜了个圈子,从另一家虚掩大门的酒楼院内,拎起裙摆,踩着假山石,准备翻墙过去。
一墙之隔是花意浓酒楼的外院柴房,李明琅骑在墙头,一条腿往柴房屋顶的瓦片上伸。
李明琅自诩身高腿长,比同龄的姑娘要高上一截,今日却无论如何都差一段距离,硬是够不到。
她怕被人发现,整个人弯下身子,趴在墙头,差点翻下去。
“可恶。”李明琅嘟囔,“汪玉涵那胖子可别被我逮到了,不然今儿个出的丑,全都要算在他头上。”
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花意浓酒楼内有人出来查看,瞧见几片碎落在地的瓦片,心中起疑。
李明琅的心跳得飞快,她尚未准备好,就来了一出打草惊蛇,实在是倒霉透顶。好在她平时多有急智,掐着嗓子喵了两声。
“喵呜——喵嗷!”
走到柴房边的灰衣侍从这才停下脚步,回禀时只说:“先生,外头是只野猫,把瓦片给踩碎了。”
一座雾蒙蒙的山水屏风后,一个白面长须的老者哂笑:“得了,快出来吧,偷天改日的活都敢干,一只猫就把你吓成那样?”
一个蓝袍胖子屁滚尿流地从内室出来,抹一把脑门上的汗,讪讪道:“吕先生有所不知,我向来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姓吕的老者睨他一眼,心道,这汪玉涵银子没少贪,滇西王的钱也照收不误,妻妾环伺,哪有半分胆小的样子?真是虚伪至极的虫豸。
长几上的小炉正在煎茶,茶香四溢,咕噜噜的烧水声也掩盖了二人大半的谈话。
李明琅矮下身子,蹲在窗沿下,隐约听到含糊不清的几个词。滇西王,兑票,供品……
她眉头轻蹙,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踩在落叶上咔嚓咔嚓的声响。
拐角处,站在门边望风的侍从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借由从窗台探出去的大盆文竹遮掩,李明琅一时间没被发现。但待久了也不是办法,只得暂且撤退,改日派手底下行事小心谨慎的人来查看。
她提起裙摆,在院中绿荫遮掩下,急匆匆往柴房的方向走。却不料这条小道上落叶纷飞,每走一步都是惊天动地的咔嚓声。
李明琅心中叫糟,身后的脚步声似乎更加急促,再拐一个弯就能看到她!
她心中闪过许多个办法,但哪个都不可行,绝对会惊动屋内的汪县令,那就不美了。
李明琅正在懊悔今日行事冲动时,忽而身子一轻,被人提溜着后颈的领子,环住腰身,越过围墙,轻飘飘飞进另一头的茶庄。
她好悬没惊叫出声,就被人死死捂住嘴,身后的体温炙热,鼻翼翕动,嗅到浅淡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