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逆光
印象最深刻的那次见赵北垠的父亲赵明涵，还是顾晓慢读初二的那一年夏天。
那一年，赵北垠刚考上市中，读高一。
赵北垠的母亲罗敏先是从西北回来，直接去了n市的肿瘤医院进行了半年多的治疗。
赵北垠的父亲当时正在上海读博，已经接近博士毕业，经常在上海和n市两地连着跑。赵北垠的外公在几年前刚做了肾癌手术，切除了一侧的肾脏，外婆需要照顾外公的生活起居，两个老人没法前往n市照顾罗敏。
罗家的亲戚很多都在海外，在国内的亲属本就并不多。身为弟弟的罗捷当年正在美国刚刚起步，根本就是鞭长莫及。
原本家里人找好了护工，可是为了陪伴和照顾母亲，赵北垠坚持休学了半年，跟着母亲一起去了n市。
每天的课程，赵北垠都是靠着蒋呈的笔记，其他全部自学。第一学期期末考试，赵北垠还是稳稳地排在了市中实验班的前五名。
只是最后，罗敏的病并没有出现奇迹，治疗效果不佳。最终，一家人还是尊重罗敏的意见，将她转回了l市的医院。
回l市后，赵北垠像是变了一个人，笑容更少了，表情里多出了许多让人无法捉摸的愤懑和无奈。
随着罗敏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差，赵北垠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差。
也是这个时候开始，赵北垠开始让顾晓慢感觉有些捉摸不透。隐隐约约地，顾晓慢总觉得赵北垠有心事，一个她都无法解开的秘密。
罗敏回l的日子里，每天，赵北垠还是没有去学校，从早到晚第留在医院照顾着母亲。
看着楼下的一对老人每天医院送饭送汤水。没多久，顾晓慢就自告奋勇，主动要求每周周末她负责去医院给赵北垠的母亲送饭。
鱼汤，鸡汤，甲鱼汤……赵北垠外婆的手艺很好，简单的食材也可以做得十分合口，香气四溢。
但是在顾晓慢的味觉里，这一些用尽心思的汤水总带着一些苦味。
每回，顾晓慢总会按照母亲的意思，带一些水果，然后再积齐一些好玩的故事，只为了到了病房，让赵北垠母子俩开心一点，有一些笑容。
那一天，是那个海边小城，一个最普通的周末。
往日里，罗敏的病房总是静悄悄的，除了偶尔赵北垠在一旁做作为的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或是听英语听力的声音。
可是，那一天中午，罗敏的病房却是熙熙攘攘，分外吵闹的。
越过人群，顾晓慢留意到了人群中央的一对老年夫妻，大概有六十多岁的样子。老年夫妻身旁，还多出了一个穿着一个棕褐色衣袍，头发绾成一髻，上面别有簪子的法师。
法师手持小钹，“锵、锵”几声便将路人的脚步和目光吸引过来。不一会儿，法师就从一个金属罐里掏出大米，时而抛向高空，时而洒落地面。米洒完后，法师就在一个金色的盆子里边烧起了纸钱，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法师念完后，老年夫妻就递给了他一个装满水的小白碗。法师喝了碗里的水后，鼓住腮帮，将水喷出，据称此为“驱鬼”。之后，又拿出两片呈月牙形的黑色牛骨摆弄起来，周围老人称这叫“卜卦”。
腾腾升起的烟灰将整个场面搞得神神秘秘的，围观的人群在那里瞪大眼睛看法师的表演。
半响，法师像是占卜出了结果，拿出手中的黑色牛骨，胸有成竹地对着面前的老年夫妻说，“人过不了这五天了，不能留在l市，必须送回老家葬了。”
老年夫妻中的女人听了法师的话，像是领了圣旨一般，虔诚地说着，“谢谢法师。”
“人都没走，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人群中一个女人开始打抱不平。
“罗敏是俺媳妇，生是我们家的人，死是我们家的鬼，难道要留在娘家等着配阴婚吗？俺就待在这病房前面，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等着带她回去。”
“这老婆婆……”
“奶奶，你不能这么说。”
人群里一下子像是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大家说什么的都有。
……
这时，楼梯间上来了一个人，顾晓慢转头，一眼就看到了赵北垠。
此刻，连续几个月的操劳让赵北垠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但是，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中的拳头越握越紧。
突然，赵北垠大声说了一声，“你们想干什么？是赵明涵让你来的？”
赵北垠目光朝向老妇人，整个人神色严峻。
“北垠，俺的好孙子。”老妇人望了望赵北垠，顿时失去了气场，凑近了又说，“俺……俺自己来的。”
“北垠，俺们也是想为了你妈好，想给她做做法，让她的病快点好。”一边的老头说。
“你想干什么？”说话间，赵北垠一把撇过一旁的老年夫妻，就拽起了法师的衣领，又扯过他发髻上的毡子。
瞬间，法师的头发散了一地。等赵北垠再使劲，法师的头发一下子散落了下来。
原来是假发。
“是骗子！”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
赵北垠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拽着法师，就是一阵扭打。人群里只有三两人来拉架，其他人都说“打的好。”
看了眼前急红了眼睛的赵北垠，顾晓慢连手里提着的汤水都忘了放，转身下楼，跑向医院的保安室。
很快，顾晓慢就来到了医院的保安室，不一会儿就找来了医院的保安。
等顾晓慢带着一行人来到住院部，上了楼梯，到了四楼。走廊上已经安静了许多，赵北垠和法师已经被人群拉开了。
此时，法师已经是鼻青脸肿。赵北垠也是负了伤，嘴角带着血，脸上还多出了两道带血的划痕，被人扶在医院的座椅上，微抬着头看着顾晓慢。
“医院这样的场合，你是怎么进来的？”保安大喊着。
看到保安过来，法师已经开始准备逃跑，但还是被人群给按住了。
顾晓慢看了看一旁的赵北垠，什么也没说，从护士台借了消毒棉签和碘酒，走近赵北垠，将赵北垠嘴角的血和划痕血印，一点点地擦去。
“饭盒还舍不得放吗？”赵北垠斜着眼看顾晓慢。
“我给忘记了。”顾晓慢这才把手里的饭盒给放了下来。
或许是赵北垠真的太白了，这几道划痕在他的脸上分外夺目，顾晓慢盯着他脸上的划痕又认真地看了几眼。
这时候，警察也来了，准备要带走法师和老夫妇，以及赵北垠。这时候，病房里又传来罗敏的一阵强烈的咳嗽声。
“慢慢，帮我去看看我妈。”听了病房里的声音，赵北垠眉头紧凑，摸了摸脸上的两道口子，还是没有进病房，对着顾晓慢说。
赵北垠就这么跟着警察走了，顾晓慢抬头看了看越来越远的赵北垠的背影，转头就进了罗敏的病房。
罗敏的病房是一个单人间，病房里放满了很多仪器，将原本不算小的病房显得局促了很多。
“水。”
进了病房，顾晓慢就听到了罗敏虚弱的生硬。顾晓慢赶忙给罗敏到了水，又扶住她的腰，将她的枕头立住，将罗敏的身子扶着靠住了枕头。
罗敏很虚弱，虚弱的喝几口水。此刻，屋外已经彻底安静，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晓慢。”罗敏的语气很慢，但是整个人的状态比前几天似乎是好了许多。
“嗯，阿姨。”
医院的病房并不太隔音，顾晓慢回答得很心虚，此刻她的心底是紧张的。
“以后，帮我照顾好北垠，好吗？”罗敏的话，每一个字都都很慢，很轻，但是极其有分量。顾晓慢知道，今天屋外的一切，罗敏都听到了。
说到照顾，明显是赵北垠照顾顾晓慢更多一点……
顾晓慢认真地看着罗敏，想也没想地，说，“阿姨，好的。”
“你真是好孩子。”
“阿姨，我给您读报纸吧。”
“好。”
和往日一样，顾晓慢给罗敏读了这几天的报纸。中间，顾晓慢又给罗敏喂了汤水。
直到傍晚，赵北垠才回来。回来后，赵北垠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仿佛白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为了不让罗敏担心，他总是侧着自己一半的脸。
赵北垠回来不多久后，病房的门又开了。
进来了一个身型高大的男人，男人衣衫不整，神色憔悴，整个人风尘仆仆。
“罗敏，对不起，今天刚答辩完，我才赶回来。”男人飞奔到罗敏床边，带着哭腔说。
“你难道不能推迟答辩吗？”赵北垠满脸的愤恨。
“我……罗敏，真的对不起。”男人已经是泣不成声。
顾晓慢已经可以很清晰地确定，眼前的男人就是赵北垠的父亲赵明涵。
赵北垠没有再说什么，但是顾晓慢还是注意到了他两手握紧的拳头，眼圈红了一圈。
默默地，顾晓慢拉着赵北垠，退出了病房。
许久，医院的走廊上，顾晓慢对着赵北垠说，“去警察局还好吗？没事吧？”
“还好。”刚说完这两个字，赵北垠就双手抱住了脸，整个人都抽泣了起来。“人已经被我送上去陕西老家的火车了。”
顾晓慢知道了，赵北垠把自己的爷爷奶奶送走了。
第二天，赵北垠的母亲罗敏便去世了。或许，她一直在等，只为了等到再看一眼她的爱人再安心闭眼。
在赵北垠的坚持下，在罗敏的葬礼上，他的爷爷奶奶并没有出现。葬礼上，罗捷也回来了，人群里除去赵北垠，最伤心的人就是赵北垠的外公外婆，人世间最大的悲凉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最终，罗敏的骨灰根据她本人的意愿，分成了两处，一处安葬在了老家l市，一处安葬了西北大漠她曾经工作了二十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