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毕业的兵慌马乱
十月的末尾,赵北垠在美国的小舅罗捷回国了。
匆匆在上海忙完手头的项目,罗捷就立马来了n市,和赵北垠约了一起吃饭。
地点选在了n市较为有本地特色的大排档,两个人一块吃饭,点了满满的一桌,都是n市的特色菜。
在美国华尔街多年,罗捷永远西装革履,仪态得体,带着金丝眼镜走过来,身材颀长,一眼望去都是腿,同时,许多举止都和赵北垠有着些许的神似。
虽然是赵北垠的小舅,可罗捷和赵北垠年龄相差并不大,他只比赵北垠大了不到十岁。和赵北垠的母亲不同,罗捷没有和父亲一样读物理。
当7岁的赵北垠和外公外婆一起从西北回l市的时候,15岁的罗捷就顺利考取了中科大少年班,读了当时最前沿的生命科学。
大学毕业后,罗捷拿了全奖,去了美国。可是,到了美国没有一年,他就当机立断改了专业,读了计算机和经济学双学位,工作后又读了一个mba。
罗捷对于赵北垠,比起长辈,更多的是像朋友。两个人的联系,早些年,先是依靠写信,之后是电话,再后来更多的是邮件。
从中学时代开始,赵北垠便很是喜欢自己的这个舅舅,这种喜欢不仅仅是与生俱来的血缘关系,更多的是罗捷带给了他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物理学科之外的世界,以及光怪陆离的美国社会。
自从赵北垠上了高中后,罗捷越发对赵北垠上心,一是彼时他已在美国站住了脚,彻底实现了财务自由,二是赵北垠的母亲走的太早了,很多时候他都是把赵北垠当做自己的大儿子一般地在疼爱。
“北垠,好长时间不见了。”罗捷说着,打开了一罐啤酒。
“小舅,悠悠还好吧?”
悠悠是罗捷的小女儿,几年前赵北垠去美国做交换生的时候,没少给这位还没上小学的表妹做学前数学辅导。
“挺好的,你呢?博士快毕业了吧?”说着,罗捷给赵北垠夹了一块桂花糕。
“明后年毕业吧,文章搞得差不多了,大的毕业论文还剩一点儿。”
硕博连读的这几年,赵北垠尤其刻苦,他的论文量也已经是十分客观。如果他愿意,明年九月之后,他就可以随时申请毕业答辩。
“上次给你发邮件,我帮你联系了美国的z研究所,你考虑好了吗?”
z研究所拥有国际最好的核动力学实验室,科研水平更是世界首屈一指,是所有物理学专业学生最心之所向的地方。
赵北垠沉默了。
半年前,小舅就给他安排好了一切,就如同他当初高考填志愿,选大学和专业一样。
许久,赵北垠肯定又干脆地说,“小舅,我不打算去了。”
听了赵北垠的话,罗捷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北垠,我总是有些搞不清楚你。读高中的时候,你数学和生物都是拿的国家级竞赛奖。我让你考中科大少年班,你为了照顾你母亲,放弃了。你有孝心,我觉得很好,也能理解。大学报送,我让你选清华,你非要去n大。我建议你学数学和经济,有我这么多年的积累,你的路会很顺。或者,你那么喜欢生物学,你学医,以后来美国当个医生也是很好的选择。可是,你非要选物理。”
对面的罗捷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语气带着明显的责备,但又极其慢条斯理地,对着赵北垠翻起了旧账。
面对有些生气的罗捷,赵北垠没有再说话。
他倒是不怕罗捷生气,他知道小舅生气也就那么几下,劲头来的快,去的也快。
见赵北垠不再说话,罗捷也不说话了,又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酸菜鱼,放进口中。
兴许是有些辣,低咳了起来。
赵北垠赶忙给罗捷递了水,起身给他拍背。
“没事。”
罗捷拿起桌上的啤酒,大口喝了一口,终于不咳了。
于是,又说,“那你想做什么?”
“走走看吧。”赵北垠漫不经心地吃着菜。
“ok。”罗捷无奈,摇摇头。
他知道赵北垠已经有了主意,自己多说已没有意义。
突然,罗捷又峰回路转地问,“对了,你的那个小女朋友呢?”
赵北垠抬头,看了一眼罗捷,他显然是没有想到罗捷会问这个问题。
虽然,赵北垠和罗捷的联系算的上频繁,但是更多的是学业和生活日常,罗捷很少会问他的感情问题,毕竟他还没有工作。
“她也在n市。”
以前,每次大学休假,罗捷回家,顾晓慢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赵北垠身后。那年暑假,顾晓慢带着赵北垠去别人的玉米地偷玉米,结果被玉米地的主人抓了。主人扣了赵北垠,让顾晓慢回家里找大人来赔钱。
顾晓慢不敢去找大人们,只得泪流满脸地找到罗捷,让他去玉米地里救被玉米地主人扣住的赵北垠时,罗捷就觉得这两个人有些意思。
说真的,赵北垠这个人天生就有些性子冷,也就对顾晓慢有点耐心。
“在一起了?”罗捷嘴角露出一些微笑。
“没有。”赵北垠喝了一口啤酒,回答道。
“上个月,林清越来拜访我,和我说了你的事。”
“林清越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了。”赵北垠明显态度上有了些不耐烦。
“不是,我问的。”罗捷解释道,又说,“北垠,外公的肾癌,你不要顾虑太多。虽然,这个病带有一定的遗传性,但是概率很低的,你看你小舅不是一样身体好好的,结婚生子。”
“我知道。”赵北垠的声音很冷。
“那是因为什么?”
赵北垠右手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嘴唇被深深咬紧,说,“小舅,我爸再婚了。”
现在,轮到罗捷沉默了。
平心而论,当初陆明涵拿了所有的行李,从西北回来,和姐姐罗敏因为工作等一系列问题,争执吵架,最后走到离婚。作为弟弟,罗捷也是恨透了陆明涵。罗敏结婚那年,陆明涵在他们家里吃饭,信誓旦旦地说着要对罗敏一辈子好的话,他清晰地记到现在。
为了给姐姐出气,罗捷还专门去陆明涵当初工作的学校,和他打了一架,那天陆明涵并没有还手。
这几年,罗捷倒是没那么讨厌陆明涵了。可是,每想到去世的姐姐,他也会觉得姐姐罗敏太轴了,为什么非得是待在西北的戈壁滩里搞核试验,这才叫工作和生活呢?
“北垠,你母亲去世这么多年了,你父亲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人生不应该只有恨和埋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到美国的第五年,罗捷入了基督教,从此惯常的说话也都带了一些博爱的调调。
罗捷的这句话,逼得赵北垠,立马起了身。
“小舅,我吃饱了,我先走了。”说着,赵北垠穿上了外套,起身就要走。
桌上的菜,才动了不到一半。
“我也吃饱了,我送你吧,你现在住宿舍?”
“没,住外公在玄武湖的老房子。”
“那离这里挺近,我们一起散步过去吧。”罗捷也起身,追着赵北垠,就出了门。
已是十一月,n市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的叶子已经稍有些转黄,空气中还残余着十月的桂花香的余香。
街道附近的摊铺上,卖着时令的糖炒栗子和烤山芋。想着到两个人根本没有吃饱,赵北垠顺路买了两袋糖炒栗子。
当他送到罗捷手中的时候,罗捷摆摆手,拒绝。
“矫情了。”
赵北垠顺手扒了一颗栗子,塞到罗捷口中。罗捷没有再拒绝,吃了起来。
“几年没回来了,n市的变化很大。”
“这几年,不仅n市发展很快,很多内陆城市也发展的很快,去年我回了一次咱们以前待的西北y市,和以前比,那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听到y市,罗捷没有接话,只是说,“北垠,我明天回l市了,去看老头子,要一起吗?”
“算了,挨骂的事情别拉上我。”
因为罗捷转了专业,留在了美国,他成了赵北垠外公心中最大的孽子。每次回来,老头子对罗捷总是没好气,父子俩见面,像是久别重逢的世代仇人。
两个人一路沉默,一会儿,就走到了玄武湖的老房子的小区门口。
“都来了,不请我上去坐坐?”罗捷说。
“还是算了,我刚搬过来,里面太乱了。小舅,你还住金陵饭店?我给你打个出租车吧。”
这个点,顾晓慢应该已经回来了。赵北垠并不想让罗捷知道他们两个人现在住在一起。
“不用了,我打个电话,让司机来接。”说着,罗捷给自己的司机打了电话
打电话的空隙,赵北垠从兜里抽出了一根烟,打火机点燃,火苗在黑夜里左右跳动着。赵北垠熟练地点着了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什么时候会抽烟了?”罗捷问。
“就这一两年,有烦心事的时候,会抽一根。”
两个人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对面马路迎面走过来的顾晓慢。
只是一瞬间,赵北垠掐掉了手里还剩一半的烟头。
这细微的动作逃不过罗捷的眼睛,他看了一眼赵北垠,笑了。
“你是罗捷舅舅?”顾晓慢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罗捷,十多年没见了,不知道是不是美国的水土养人,罗捷的样貌倒是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晓慢,好久没见了,你怎么在这里?”罗捷问。
“没,我和赵北垠一起住。”顾晓慢回答的直白又洒脱,继续补充道,“我回n市找工作,赵北垠收留了我。”
罗捷又看了一眼赵北垠,只见他早已低了头。
“那挺好,晓慢,这是我的名片。”罗捷将自己的名片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抽出,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眼神温柔地告别,“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北垠,你要多努力,不要想太多。”
“好了,小舅。”赵北垠冷淡地告别。
一辆黑色的宝马开了过来,罗捷上了车。
顾晓慢将罗捷的名片放在了包里最里层的夹层里。
自从罗捷离开后,赵北垠的心情都算不上好,他又打开了自己的两台电脑,对着键盘一列一列地输着代码。眼前的一排排代码,在他的指挥下,列队整齐。
现在,赵北垠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不一会儿,顾晓慢就给赵北垠端来了西瓜。
“都冬天了,你还买西瓜?”
“想吃,就买了。”
“路上多买了一份板栗,你记得吃。”赵北垠漫不经心地随口一说。
“好。”
顾晓慢瞅了一眼赵北垠两台电脑上的显示屏上一串又一串代码,只觉得两个脑袋一阵头大。
赵北垠拿起西瓜,吃了一口,然后幽幽地说,“你知道吗?蒋呈退学,回国了。”
“他不是要留在美国吗?”
“他爸爸的事,他怎么可能继续留美国。”
几周前,蒋呈父亲驾驶的飞机在南海坠落。飞机坠落后,国家出动了史上最大规模的海上救援。今天的新闻,已经确认人没有找到,蒋呈父亲被认证牺牲,追认为烈士。
“今天,蒋呈给我打电话,他决定报部队的特招入伍。”
“蒋呈不是很反感部队嘛?”
蒋呈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一家几代都是军人。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立过一等功,爸爸是空军某部的一级飞行员,大伯则在陆军服役,军衔也不低。可是到了蒋呈这里,他就是死活不想待在部队。
“你这都听谁说的?”
“不都你和我说吗?”
赵北垠哑然,面露不悦。
看了看赵北垠,顾晓慢瞪大眼睛,忽觉得不妙,又接话,补充道,“还有耿月。”
屋里瞬间沉默。
顾晓慢打开手机,浏览着网络上所有关于蒋呈父亲的新闻,所有的字里行间都十分沉重。
“还是我们的国家不够强大。”
许久,赵北垠突然冒出了这一句话。
顾晓慢看了看一眼赵北垠,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