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借您这边灶火煮碗粥
“破阵吧。”姜玖的嗓音有些沙哑，“看到这就够了。”
方青明闷声点头，用剑尖叩地，周边构成幻境的灵力瞬间出现崩裂，原本还和气的场面陡然一变，所有的百姓都变成了百年前那副地狱光景。
当年的事，或许也像个噩梦一样纠缠了方青明百年的时光。
随着方青明的动作，周边的情形开始坍塌，那些怪物尖叫哀嚎，不断的想要贴近二人，最后却也只是破碎成金粉消逝在空中。
姜玖阖上眼不愿再看：“抱歉。但是过去的事该让他翻篇了。”
幻境进一步崩塌，一串复杂的铭文从地底钻出，泛着金光漂浮在空中。
这就是幻境产生的本源，是当年方青明斩杀完怪物后，用灵魄重新刻下的阵眼。
冤魂嘶吼着从黑暗中钻出，晃神间还能看出一些熟悉的形态。
“渡了他们吧。”方青明从黑暗中走来，站在姜玖的身边：“这些残魂久存此地，也该有个归处了。”
姜玖默声点头，横剑入掌心，血珠顺着剑刃流进刻纹，玄黑的剑身登时泛起紫光。
顺着姜玖的念诵，冤魂的挣动越来越小，最后化为透白的灵魂本体，一个暗紫的小珠子从灵魄堆里冒出，缓缓漂浮到姜玖的身前。
这是他的灵魄碎片。
将碎片收好后，一个刚长过他腰间的小姑娘跑过来，乖巧的仰头看着他，姜玖有些犹豫的把手搭在小姑娘头上。
等他放下手，小姑娘又跑回到了妈妈的身边，面上应当是带笑的，只可惜灵魂显不出神态来。
几息之后，铭文彻底分解，化为层层金粉点亮了周遭。
原本的酒楼已经化为一座废墟，不久后就会溶于黑暗。
这便是幻境，没有真正的实体，只有人的贪嗔妄念。
“姜公子。”一道苍老的声音唤回姜玖的神智。
姜玖回头看去，见是个佝偻身形的老人，但他只一眼就认出这人是谁，那个许久没再喊过的称呼终于有机会再见天日：“郑爷爷。”
“难得姜公子还记得我这老头。”老人和蔼的笑着，不看神态也让人觉得亲切：“现在外面怎么样啊？”
姜玖噎了下，然后说：“争斗结束了，三界恢复了原态，就跟混沌年月之前一样。”
“好啊，结束了就好。”老人面上绽开笑容，然后有些惋惜的说：“可惜我看不到咯。”
“抱歉。”姜玖嗓子微哽，艰涩的说出这记挂百年的道歉。
“哎呦，姜公子道什么歉啊。是这世道难，公子尽力了喽。”老人反过来安慰姜玖，“不知道公子还记不记得，混沌年月开始前，您常来我家买粥吃，最喜欢的就是皮蛋瘦肉粥。”
这些话不知道憋了多久，老人一聊就是许久，姜玖垂手而立，听人讲着旧事，时不时应几声。
“一晃都过去这么些年啦。我一直在这等着呢，就想再见您一次，跟您说说话。现在话说完了，我也该走咯。”老人笑呵呵的，朝姜玖挥了挥手。
姜玖也勾起唇角，朝他离去的方向挥手：“再见。”
“姜公子再见。”
“神仙哥哥再见！”
黑暗逐渐吞噬掉老人的身影和那些真假难辨的道别，同那两百年前的过往皆随着风消逝。
随着光线的恢复，幻境才算是彻底破去。
姜玖仍旧坐在客栈的房间内，只是手上多了柄玄黑长剑。
摩挲着多年不见的旧友，姜玖的心情仍有些低落。
忽然间，长剑开始轻微颤动，安远的声音从中传来：“尊主，我现在能出来吗？”
姜玖：“……”
差点忘了里面还有只魔……魂。
将安远放出来后，姜玖甩了句“有话憋着”，就翻身离开了客栈，只留下安远在窗口不住凌乱。
穿过街巷，来到那已然翻新重建的酒楼面前，姜玖才觉得时间真的有流逝。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索性没去理会。
方青明走到他身侧：“要喝粥吗？”
“大半夜的上哪喝粥？”姜玖有些眯瞪。
然后就见方青明走到酒楼前敲门，那门还被敲开了。
一个年轻伙计端着个烛台，探出头来看：“方仙客您来啦，事情办好了？”
方青明点头：“借您这边灶火煮碗粥。”
“诶诶，您有话吩咐下来就是。那边那位可是您的朋友？”小伙指的正是姜玖。
方青明：“对。”
伙计了然应下，招呼二人进楼：“快些进来吧，现在这个天不能在外呆久咯。”
进到楼内，姜玖才发现这边的布置跟百年前相比没多大变化，翻新的只不过是外面那部分。
姜玖找了个中堂的位置坐下，伙计提来了一壶温茶和一柄新的烛台。
伙计斟好的茶冒着丝丝白雾，被烛火一带显得更加飘渺模糊。
深夜的酒楼没有再多的人，倒是有几分两三好友秉烛夜话的意味。
“方青明他去哪了？”姜玖这才意识到少了个人，问那伙计。
“仙客在后面煮粥呢。”伙计揣着手答。
闻言，姜玖有些奇了：“他还会煮粥？”
“是啊，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后来听仙客说，他这个手艺是从我一个祖宗那学来的，因为他身边有人爱吃，怕这手艺断了传承以后寻不到，就提早学了。”伙计说。
姜玖没搭话，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伙计也不在意，继续说着：“还是仙客有远见，这做粥的手艺我是只学了七八，那些秘方也早就随着家里四处搬迁弄丢了。也就是那日仙客偶然在我家店里点了碗粥，我家这老字样才拍拍灰再搬出来亮相。”
“您可是姓郑？”姜玖问。
伙计连忙摆手：“我这贱命可担不起尊称，您不嫌弃喊我小郑就好。可别跟着方仙客学，他这人太外道。”
姜玖被人说辞逗乐，憋闷的心情总算是得了舒缓：“小郑，你是怎么来的这边？”
小郑：“家母去世后，我左右无亲，一个人撑着家里的店面，也就那年遇上的仙客。他说他跟我祖辈有些渊源，问我要不要来我祖辈经营过的酒楼打理。我在家里也没什么挂念，索性就跟着过来了。”
原是如此。
“过了子时怎么还没歇息？”姜玖扯开了话题。
“前几日仙客来交代过，说约莫这两天的子时会来酒楼落脚，所以我一直吊着耳朵没睡死。”小郑聊到这倒是生了几分困意，打起哈欠来。
“你回去歇着吧，我跟他歇一会便走了。”姜玖说。
小郑也不强撑，没再多客套，转身回房。
握着尚且温热的茶盏，姜玖倒是挤不出困意，就是折腾的有些疲乏，只想放空下神经。
粥的香味比脚步声更先窜入姜玖的感知，他托着腮看向后厨，没一会方青明就端着碗从帘子后走出。
生的倒是一副君子样。
姜玖在心里暗自埋汰着，唇角却不争气的暴露了真心思。
方青明将粥放在桌上，递给姜玖一木勺：“尝尝。”
姜玖在那熬煮得当的粥里盛了勺，入口的瞬间，那些模糊的记忆又泛起鲜活的态势。
其实修炼到他这个地步的，早就不用靠寻常物件饱腹，但他喜欢往民间跑，对百姓手里的任何物件都好奇。
他总以为，那些日子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