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鬼面娃娃(10)
景桃一听挑挑眉, 她从不信鬼祟邪灵之说,但对下降头之术还是略懂一的, 殊觉三夫人之所行与此术颇为相类, 于是便问道:“倘若三夫人所做的鬼面娃娃当真邪乎至此,那少尚书可有检查过那个娃娃,娃娃内部是否藏有写有生辰八字的符箓?”
墨染细细凝思了片刻, 不确定地道:“这个奴婢便不知了,少尚书拿娃娃后患病的事体是奴婢听来的, 当时在府内传得可疯了, 正因于此, 三夫人就被老夫人幽禁在幽篁山房里,不让其在府内行动,那一间山房在府中西北角, 属最为偏僻的位置, 坐落于幽篁山背阴处,几乎常年见不光……”
景桃凝了凝眉,问道:“那大小姐呢?大小姐收过三夫人的娃娃吗,可有害过什么事?”
不知为何, 谈及大小姐, 墨染的兴致就高了起来,“大小姐有皇族的功德金光护体,肯定不会招致邪祟呀,三夫人以前给大小姐做过好几个呢, 但大小姐似是厌离得很,不愿收,奴婢也未见她玩过。”
景桃思及早前顾淮晏问起的婚事,便好奇道:“既是如此, 大小姐的婚事是今岁入春时就开始筹办的?”
墨染点了点螓首,道:“是呀,大小姐的婚事可是府内诸多事宜之中的重中之重,大小姐的嫁妆,已经从京杭漕河运了七条船,我听闻那嫁衣还是请数百位绣娘在七七四十九夜内精绣而成的呢——”
“说起来,大小姐与皇城的九殿下还传过一阵佳话呢,早年前先帝崩殂,同年九殿下祸事不断,整个人衰运连连,宫中请有巢公子为九殿下卜测,公子说殿下可能是中了巫蛊之术,此年犯了太岁。
“巧的是,那一年春宴上,九殿下想去赏桃,却不慎落水,是三夫人救了他上来,那时三夫人刚怀上了大小姐,九殿下被救上来后就开始转运了,不再触霉头,身体也逐渐安康,有巢公子略一卜测了一番,说救了九殿下的人是殿下的命中吉星,只要此人能长伴殿下左右,定能破解巫蛊之术。”
“后来呢,三夫人就常与九殿下相伴,陪他读书习字与练武射骑,九殿下果真如国师所述的那般,真的转运了,做什么事均是一帆风顺,贵妃娘娘当真感激得很,当时便说,若是三夫人生下来的是个女儿,便与九殿下结下娃娃亲,还请新帝见证,后来大小姐出世了,这良缘便定下了,去岁圣上正式赐婚,婚事原该筹办妥当的,但今岁因为陆老爷和老夫人的事耽搁,婚事还是九殿下亲自去求的,足见其对大小姐的专情。姑娘,此事是否传奇得很?”
景桃点了点头,这一桩亲事确乎有些灵妙了,“确乎如此,大小姐与九殿下人,像是被月老提早牵过红线了一般。”
墨染兴冲冲地搓搓手,“那可不是嘛,好期待大小姐出嫁的那一日,我也要去触碰一下喜气。”
景桃话锋一转,便问:“大小姐的婚事,是谁在一手督办的呢?”
一抹踯躅之色掠过墨染的眉眸,她垂首犹疑了一番,缓缓地说道:“嗯,应该是少尚书在办,还有四爷也有在帮忙管事,据说在送嫁妆之时,运船之上的箱子,都是两位爷亲自监督劳役搬上去的,守船守了一整夜呢。”
陆大小姐和九殿下的婚事,是尚书府中的首要大事,陆尧将此事交给了陆明昀,可窥见他是对这位嫡长子是有几分重负和寄托的,但陆韶却说,陆尧和陆明昀父子俩并不十分亲近,以及陆茗烟提过的,陆明昀是个不吉之人,此到底是真是假?
“少尚书平日里与其他兄弟的关系好吗?”
墨染没有迟疑,“挺好的,少尚书为人较为亲和,脾性也随和,对四爷颇为关照的。”
三爷辞世后,府内四位爷仅剩下了三位,景桃不由想起那位常年远游在外的爷,遂是如此问道:“府内发生了这等事况,而爷尚还游历未归,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这一句问话如当头一棒,将墨染庶几砸昏了,她有些为难地说:“这位爷的事,奴婢便是不知了,奴婢仅在府内待了两年,未曾见过爷的面目,委实神秘得很,不过听府内其他人说,爷幼年时起便是不在府中了,其他资历稍长的大丫鬟也仅过爷两三次,说爷回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景桃心生升起了疑窦,堂堂一位尚书府的贵公子,在幼年便离了府?什么缘由?可是爷有什么难言之隐?
尚书府人丁兴旺,且家大业大,宅院深闺处也难免藏了些鲜为人知的秘事,陆尧和尚书夫人死时,爷皆是在外游历,如此想来,他应是与这两桩案情毫不相干,景桃思及此也未追溯下去,今日行程匆促,一整日都未曾歇息,她洗漱过后便很快上床安睡。
此际,相向的一处大院落之中,刘喻双手递呈一物在案上,肃声道:“侯爷,陆尚书的遗信取回来了,但是……”
顾淮晏正在批阅案台上的公文,察觉刘喻口吻之微妙,没有抬眸,仅是闲散问道:“但是什么?”
刘喻谨声道:“京兆府尹桑念大人听闻侯爷在严查此案,但心侯爷手头人力不够,遣人明日前来协助侯爷勘案。”
“遣了何人?”
刘喻:“叶姓仵作,叶羡槐。”
正在批阅的墨笔稍稍一顿,顾淮晏抬起眸来,眼底掠过了一抹似笑非笑的深色,桑念此人在打着什么小算盘,他一看便知。而叶羡槐这个人,他此前便听闻景桃提过,只是经过今日的勘案,他对这位新兴的仵作——一位让岳彦和桑念争抢的人,他不谈真情实感,只能说是失望透顶。
纵使是刚沐浴过,但顾淮晏眉眸之间隐隐透露几分凛冷之意,道:“一个仵作,验状漏洞百出不谈,单将死者死因验岔了,武断其是自缢而亡,这一行止便是大错。若非今日景桃心细发现纰漏的话,整个提刑司可是要被叶姓仵作牵着鼻子走,将错就错?”
顾淮晏很少会讲重话,此番话他口吻温和,但语气却是凛冽如锋刃,一字一句都戳在了要害处,刘喻虽不是当事人,但已然有些畏意了,他肃声道:“侯爷说的是,卑职明日便吩咐桑念大人,让那仵作不必来——”
“让她来。”
刘喻:o_o
他是不是幻听了,侯爷不待见叶羡槐,但为何还要让她来?让她来添乱?
还是要让她跟景桃抢饭碗?听说叶羡槐此人有点难搞,好像也很巴结侯爷,但景桃是个脾性温软的——
万一叶羡槐欺负景桃,两人打起来怎么办?
顾淮晏浅啜了一口清神茶,浅声道:“桑念此人近利急功,所用之人也心浮气躁,要真正破此案,难入登天,也是时候该磋磨了一下这些人的性子了。”
隐隐约约地,刘喻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侯爷根本不忧心景桃受欺侮,不仅不忧心,还要拿两人当对照组。
不知为何,刘喻嗅出了狗血大戏的亢奋感。
但他又有些忧心:“侯爷,您今日让景姑娘开棺验了尸,可国师那边……”
顾淮晏翻阅公文,语调闲懒:“我心中自有定数,有巢此人虽有卜测之权,但对于刑狱重案,他绝不敢乱来。”
刘喻这才放了心,又跟顾淮晏交代了些明日事宜,也速速撤下了,偌大的寂室内,独剩顾淮晏一人,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半个时辰后,公文批阅毕,起身往内室踱去,那个鬼面娃娃被搁置在了茶桌上。
待熄灭烛火,岑冷的月光穿透过窗扃,落在了娃娃的阴白面颜之上,那一张朱砂色的笑脸,转瞬之间,转成了一副诡秘的哭相。
朱砂落成血,在茶桌上缓慢淌动,娃娃的哭相如幻似魅,阴瘆可怖。
翌日,天刚刚临近破晓,景桃很快起了身来,有徐徐凛风从窗扃外的竹丛拂掠入内,几缕曙色飘摇,气温却不甚温和,景桃拢紧了斗篷,朝外院踱步出去。
因她醒得早,墨染尚还在阁子里深眠,景桃遂是草草用了些昨夜剩下的米饼和蔬果,兑了些茶喝,身体回暖后,她这才沿着鹅卵石古道步出院门,她路性较好,晓得灵堂和西沁园在哪个方向,此下她想先去灵堂去看看老夫人的尸首。
一路上可见值夜的劲衣使和护卫,他们皆恭谨地朝景桃问了声好,举府戍守森严,凉意侵骨,景桃的手缩在了袖袂之中,刚转过了一处拐角,步履倏然一顿,她遥遥瞅见了灵堂前伫立了一个纤挑的淡青色衣影。
察觉到了身后有人来,女子也施施然转过了身去。面容的五官生得极为艳丽,涂抹着厚厚的粉脂,有些盛气凌人与嚣张,甚至带有侵略与攻击感。
四目相对,女子对景桃露出了纯真的笑容,是的,笑容是经过修饰的纯真,笑得人畜无害,景桃几乎可以肯定此人是书中正牌女主叶羡槐无疑了。
景桃立在原地没动,没有任何预兆地见到正主,她一时有些恍惚,回溯了一番原书的剧情,原书到了这个情节点,小仵作已经因勘案不力被遣送回家种地了,眼下这一桩府中谜案,恰是顾淮晏和叶羡槐携手勘验的其中一桩。
借由这一桩案件,也让叶羡槐在京中声望大涨,颇受顾淮晏赏识,此后两人可谓是携手勘案,步步飞升。
这一回重案对叶羡槐很是重要,所以当顾淮晏回京入府时,她就一直在坐等时机,盼星星盼月亮,但她怎么也没料到顾淮晏竟会带个小仵作回京!叶羡槐忽然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待顾淮晏翌日入府之时,她马上跟桑念磋商起来,夜间刘喻前来取遗信,桑念即刻看菜下碟,借着一个幌子,为她能与侯爷邂逅争得了一个机会!
此时,叶羡槐款款行至景桃三步之外,原想居高临下地审视她,但叶羡槐发觉景桃居然比她高了半个头,迫得叶羡槐只能梗脖子仰视,这种感觉让她颇为不爽!
叶羡槐立即转换战术,又后撤了数步,堪堪能与景桃平视,用柔媚地口吻问道:“小妹妹,你是何人?昨夜侯爷遣刘提刑使让我今日过来,说有桩案子让我勘验,我也就过来了,但见你眼生得很,不曾听侯爷提及过你。”
景桃看着叶羡槐这张阴阳怪气的脸,心里肯定地想:这是个胸大无脑的大鲨逼。
顾淮晏是何种性情,行事风格如何,景桃还不清楚吗?加之昨日验尸之时,她将叶羡槐的验状重新推翻了一回,顾淮晏心中自有权衡,但此位正主似乎毫不知情。
此外,若是小仵作见到了叶羡槐,可能会吓得双腿颤颤,或是被她那气质碾压到哭,然后鲁莽得想要跟她争,小仵作会傻傻得被正主衬托,景桃可不会。
景桃微微垂眸,佯作一副被吓怕的模样,颤声道:“姐姐的验尸技艺一绝,我也听很多人提过,今下见到了姐姐,果真名副其实。既然姐姐是侯爷请来的,那我就不叨扰姐姐了,我先告退。”
话毕,景桃故作泫然欲泣地离去,乍出灵堂,她也没返回院落闲着,而是从容自若地转身,一路问人去了湖心亭。
湖心亭虽是府中禁地,但是死过多人的地方,尚书夫人便是死在亭中,遥遥便见到有数位劲衣使守在湖畔的栈桥上。
景桃立在堤岸凝望片刻,只见湖面澄澈如镜鉴,数只泥燕咻咻剪波开去,湖心的楼亭巍峨华丽,层高要比寻常的木楼高出许多,视线往下,栈桥曲折蜿蜒至亭筑底端,瑜玉质地的台柱在湖光之中泛散着寒意。
通往湖心亭只能通过一座唯一的桥梁,那么,老夫人死的那一夜,府中人皆群集在桥上,亭内一楼落了锁,凶手是如何进入亭上,在犯案以后又是如何完美脱身的呢?是跃入水中潜游吗?还是借用了别的方法?
景桃相信,湖心亭内一定藏有隐秘线索。
劲衣使们皆是识得她,一番嘱咐后就放她上了栈桥,景桃一路穿过桥梁,抵达了湖心亭的亭下,微微抬首仰目探看而去,只见一楼果真是用一扇木门落了锁,甚至连小轩窗亦是对外锁死,户门紧闭。
而在楼的琉璃台面,整整绕了亭身一遭,在台面周侧均是规矩的戗金枝纹画栏。在三楼的亭台之外周,有一处较为倾斜的亭檐,景桃眼力较佳,审视片刻,很快地在此亭檐之上发出了一处异端。
美轮美奂的亭檐瓦缝处,居然悬着三具僵硬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