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赘
天元195年(十六年前)
三月二日,南域国祈圣节。
今年的祈圣节格外宏大,因为今日是圣凰大公主不仅仅是神女出生的日子,还是神女十五岁的及笄大典。
举国上下都在为此而庆贺,纳兰玉儿先是去拜见了自掌政后便深居简出的南域王与南域王后,随后绾髻簪发再行及笄礼。最初的祈圣节是要和三月三日上巳节是一起庆祝的,而如今已经渐渐演变成‘先祈公主,再祈诸神’。
遂,大礼行过之后,圣凰大公主要乘三十二抬凤辇,用半副帝王仪仗,由南域国丞相霍钺,和天极皇帝特派的代表天极国君参礼的丞相公孙律引导,白鸾洺和白鸾飞两位大将军随驾护卫,太仆驾车。
前后护卫,萧鼓追随,配属车六十四乘,于南都城绕行一周。及笄大礼之后,于南域皇宫长生殿、海清殿和河晏殿三殿请群臣和万宾宴饮。
四域九州之中诸侯国属国大小不计其数,长生殿内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近大公主身侧的,只有几个强国的名士、将军,和几位实力雄厚的王子公主座次靠前。
三殿联通,河晏殿末座的几排,雪明国世子便在其中。
在这金碧交辉的南域王宫里,这位世子的装束在同属末座的行列里都显得有些简朴寒酸,但是这位世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是个难得一见的翩翩公子,倒像是万花锦绣中一抹月白素色,让人见之清新。
雪明国是南域的附属国,在最南端紧邻南部的少数部落,终年纠纷不断,去年南疆三十六部暴动,如今的雪明国国力微弱到几乎就要在暴动中覆灭。
雪明国王此次让世子入南域,其一是为祝贺大公主及笄,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争取与南域国的某位公主或者朝臣之女和亲,借此相求南域救雪明国于水火。
时间仓促世子入关带的东西简直简陋,只是带了通关的文书和国书,由一个十人的小队护送,行李也只有一口小的酸枝黄花梨木的箱子。
世人皆是先观衣再看人,南域上下如今都在忙着公主及笄大礼,虽然没有受到苛待,但也几乎没受到任何重视,在驿站里也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雪明国国力微弱,几乎从不曾参加过这种盛会,所以赫连雪茗此刻显得十分局促,也根本不知道哪位公主小姐是南域的,甚至不知该如何搭话。
从他的角度来看,仅有一个极其狭小的视角可以看见长生殿高坐上的圣凰大公主,圣凰大公主是上天赐给诸侯列国的神迹,也使他很想成为的人。
如果他有圣凰大公主的万一,便不会让自己的国家沦落至此。
居于高座之上的纳兰玉儿,正在和天极丞相公孙律论法,公孙律此人重法且偏执,但素来极为尊敬圣凰大公主,十分希望得到神女的认可,这令纳兰玉儿有几分头疼。
褚国国士仲乐謦重兵道,见大公主不欲再言,便主动抢过公孙律的话头,两人便开始在宴会上你来我往。
“制在己曰重,不离位曰静。重则能使轻,静则能使躁。”
“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也。”
天下之大,战国之多,怎可用一家之言以弊之?
圣凰大公主并不想参与这些人所谓的论法之争,于是便静下心来看台下歌舞,现在是列国特色的歌舞,舞姬之后掩映着旖旎乐声缠绵,再看才发现,是一位衣冠楚楚姿容上佳的公子正在抱着月琴低低而歌。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顺首低眉的男子抬头,却不想与纳兰玉儿视线相撞,随即低头脸颊微红,偷偷抬眼看着她,口中软糯的南地口音更加悱恻。
看着台下男子作态,纳兰玉儿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宫庭占地极大,为了每个人都能听见上位者的声音,室内设计得极为巧妙。所以只这声响不高的一声轻笑,让正在论理的公孙律和仲乐罄突然噤声。
而抱着月琴的男子更是吓了一跳,手中月琴也停了下来,慌乱的坐在那里。
刘国是南域的属国,全国上下附庸风雅,在这乱世之中唯一偏好男子柔弱之美的国家
一直没有注意什么歌舞的公孙律此时眉目皱起,这若是个女子邀宠,顶多是不知廉耻,而台下之人身为男子却对圣凰大公主目光不纯,便是彻彻底底的以下犯上。
即便是两国当下婚约不成,圣凰大公主也依旧是天极未来的二皇子妃,这些无知小国是得到了些安逸,就忘记天极的黑甲铁蹄了吗?
一直端立站在圣凰大公主身后的揽琴附耳低声道:“是刘国的小公子。”
纳兰玉儿颔首,起身离席。
圣凰大公主起身离场,宴会厅内所有人立即起身行礼,无数宫人跪地恭送。
揽琴是圣凰大公主的贴身女官,掌管宫中制诰,早有女相之名,揽琴看着台下诸位王孙公卿道:“刘国公子冒犯圣凰大公主,论罪当杖杀庭前,殿下仁慈,遂遣送回刘国,再不得入南域国境。殿下身体不适,宴饮继续,诸位慢用。”
说罢,躬身行礼后,便追随纳兰玉儿而去。
在末席,与众人躬身行礼的赫连雪茗心中惶恐,列国之中南域女子地位最为尊贵,更不要说南域公主,此番遣送刘国公子,怕是不日刘国便会让其以死谢罪。
圣凰大公主宠爱幼弟早有耳闻,想必其余姊妹也是极为金贵,而他……真的能救雪明国么?
也罢,走不得捷径他便直接求娶,无论如何,这都是雪明国最后的生机。
等到圣凰大公主从宫中出来,已经是三日后了,他递进的拜帖和其他人递进的都石沉大海,所以这三日赫连雪茗每日都会守在公主府邸门口。
他亮明了身份,南域重礼自然不敢多做为难,只是他愿等便等。
所以,掀开暖轿厚厚的帐子,纳兰玉儿入目便是这番景象。
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骑在一匹马上,拦在前路,那马不过比拉脚作苦力出好上些许。
再观外貌,男子头上束着成色尚可的玉冠,长发半束,白色的衣袍交领处出露出些许青翠的内衬,翠色的腰带稍有点缀,足蹬一双白色带些竹纹的皂靴。
即便是一身素简,却依旧玉树临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个晃神间,仿佛看见了那个千百年后,站在夜色中微笑着呼唤着她的人,八分相似的眉目,一样的风姿绰绰。
只一眼,便入了心。
南地的冬日湿冷,无处可避。
这人身上看着保暖些的也只是一件缀着白色狐毛的披风,固执的抓着缰绳的手已经冻的通红,面上也冻的青红。
他是谁?护卫车驾的侍卫已经替大公主问出。
“何人挡驾?”
赫连雪茗僵硬的回头,看那精致的暖轿和左右列队的侍卫,他便知他终于等到了。
身上有几分颤抖的下了马,那冻的青白的手抱拳执礼。
“见过圣凰大公主殿下,殿下圣安。雪明国世子赫连雪茗携国书来王京求援,我国国危,如能救我雪明于水火,两国愿结秦晋之好,雪明国永岁朝贡。”
瞬间周遭空气一静,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凝滞了。
原来,他叫赫连雪茗。
过了约莫一刻,雪茗已然冻的僵硬,只听有人下轿走近,他依旧拱手看向地面,并未抬头。
“再低些。”
赫连雪茗依言将腰弯的更低,却不想身上忽然一暖,一件略小些却十分温暖的狐裘盖在了身上,随即耳边那个淡淡的,极其好听的声音再度响起。
“若不低些,孤盖不到。”
他猛然抬头,面前便撞入了一张绝美精致的小脸,雪茗只觉他见到了世上最美的人,庄重华贵的朝服,精致繁复,头上凤冠琳琅风中泠泠的响着。
昨日宴会他位列末席,根本看不清高堂之上的殿下。
这便是世人敬仰的圣凰大公主么?她可真美啊!
原来美人倾国倾城,竟然是真的。
在他的怔愣中,玉白的小手搭在了他冻的毫无知觉的手上,牵着他走进了公主府,虽然不合礼节,但被殿下牵住的指尖开始泛暖,一暖便一直暖进了心底。
进府之后他并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只是一入室内便有数名丫鬟婆子以及一些小侍鱼贯而入,伺候纳兰玉儿暖身更衣。
而他也被带到了偏室,直到热汤沐浴给他暖身的时候,他才如梦方醒。
府中侍女妥帖准备了符合他身量的衣服供他更换,依旧是清雅的样式,但那料子却不知比他身上的贵重凡几。
之后一直到了用晚膳之时,他才再度见到圣凰大公主。
公主殿下已换下了高贵华丽的朝服,一身雪□□致的广袖长袍,云锦料子带着隐隐龙纹。
内里是一套白色剑袖束腰的高领琵琶扣劲装,足下一双白色带着九凤啸天隐纹的长靴,长发用一只玉环高高束起,垂至腰际的长发中隐隐有几缕编结精致的辫子。
上面缀着粒粒均匀饱满的东珠,额前坠着一枚血纹玉珠子,初见时是端庄华美的公主殿下,现在的模样却更像是贵族家里活泼灵动的贵女。
他不敢再多看。
“见过公主殿下,在下……”
“雪明国的事情,孤心中有数,先用膳。”
此时他才注意到,此间虽大,但却不是正厅,而是偏室,所以并非桌分主次的分桌而餐,而是一张极大的剔红雕百花的大圆桌上,摆着数十道珍馐。
公主府种种仪制皆按帝制,且公主殿下自谓为‘孤’,与帝与君同桌同食乃是大不敬。
“在下不敢。”
“无妨。”
不敢多言的赫连雪茗只得落座,用了几口方觉自己已经一日未进食,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纳兰玉儿吃的不多却进的很慢,迁就着雪茗的速度,看他大约是饱了放才撂下筷子,赫连雪茗也随礼放下筷子。
接着便是几位妥帖的侍女小斯伺候漱口,之后便随着纳兰玉儿到了另一处偏室,落座之后摒退下人。
纳兰玉儿坐在罗汉榻上,赫连雪茗坐在左手下第一个座位,纳兰玉儿一手执茶,浅饮了一口,雪茗随之,顶尖的雪玉金针入口,只觉沁人心脾。
“这茶衬你,但愿你喜欢,才不算唐突。”雪玉金针乃是茶中极品,与他名字正好相和。
“多谢公主殿下厚爱,是在下唐突。”雪茗起身行礼的动作被纳兰玉儿罢手制止。
“我听闻贵国国主只有两子,长子便是世子,次子雪庭尚不足三岁,并无公主。”
“是,所以此次和亲……在下愿入赘贵国。”
南域国女子尊贵,雪明国虽为小国,但他身为一国世子,入赘之事总是有些难以开口。
纳兰玉儿微微一笑,放下茶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手撑起下巴,略微有些兴致盎然的歪着头,看着有些局促低着头不敢直视上颜的赫连雪茗。
“哦?那世子可知,南域疆土虽大,孤的父王却也只有两位子嗣,除了孤之外只有一个幼弟,所以,雪茗世子是要入赘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