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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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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黑风高, 并无明月,观星台一片清寒,云杉林立, 树影婆娑。

    这地方乃是云华山巅,是整个云华宫地势最高之处, 又因立着各位师祖们的衣冠冢, 是以平时鲜少有人在此走动, 连巡视弟子也无。尽目望去,四下里夜色深沉, 视线不明,只能看得见几道模糊不清的木质墓碑。

    温朝雨取了火折子, 命薛谈点亮了观星台四角所设的宫灯, 那烛光虽不算亮堂,但也足够照明,随着光线铺展开来, 观星台全貌便渐渐呈现在几人眼前。

    看清那些整齐排列、数目繁多的衣冠冢, 温朝雨傻眼道:“开玩笑呢罢……怎么这么多?!”

    只见重重高大云杉树包围之下,正中央的平地上足足立了上百个衣冠冢,一眼望去, 令人咋舌的同时, 又不免叫人感到了几丝凉意。

    大晚上跑到坟地来,还真有些瘆得慌!

    “我当年离开的时候, 这地方还是拿给那些老头儿老太婆讲经论道用的,”温朝雨瞠目结舌, “怎么如今成了这副鬼样子?我怎么不记得云华宫有这么多师祖!”

    谢宜君离得远远的,站在边上半点也不想靠近,闻言答道:“废话, 你也不想想你畏罪潜逃多少年了,天池路途遥远,宫里每年前去祭拜都兴师动众的,我是为了弟子们方便祭拜才将此处改用。”

    温朝雨说:“那也用不着搞这么多罢!云华宫哪来的一百多个师祖?”

    谢宜君说:“除了祖师爷,便是历届掌门人,外加各位师叔祖全在这儿了,”她说着,瞥了温朝雨一眼,“你若不是紫薇教来的卧底,等你百年之后,也是有资格在此处立块碑的,不过现在你就别想了,你要是死了,我连埋都不想埋你。”

    “谁稀罕,”温朝雨不屑,“我要是快死了,自个儿找个景致好的山头一跳,年年听风看雪,比埋在这里舒坦。”

    薛谈扛着几把铁锹,见此场面也是吓了一跳,小声同温朝雨道:“护法……这也太多了罢?我们加起来才六个人,每个人至少得挖十来个,这得挖到什么时候去?”

    温朝雨说:“哪来的六个人?你看这位尊贵的掌门像是要动手的样子吗?”

    谢宜君直白道:“我肯答应你们开坟已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要我亲自动手干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想都不要想!”

    “本也没指望你!你就是懒!”温朝雨取了把铁锹,跃跃欲试道,“那就别废话了,开挖!”

    她说罢,头一个朝场中行了过去,踹翻墓碑便开始铲土,谢宜君见她动作粗鲁,不仅拿脚踹,还将那木牌随意扔到地上,不由气得眼冒金星,简直要当场厥过去。

    季晚疏挑了个离温朝雨最远的地方,也默默开始刨坑,尹秋接过薛谈手里的铁锹,对满江雪说:“师叔和掌门一起休息罢,这种事我们来便好。”

    满江雪解了外袍,也取了把铁锹握在手里,说:“无妨,我在这方面没有忌讳,你身上还有伤,累不得,你去坐罢。”

    夜晚的山巅寒风更甚,那四角宫灯罩了灯罩,但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烛火飘摇,映出一地纷乱树影。

    满江雪袖口微卷,握着铁锹的手骨骼分明,白皙的肌肤上布着清晰筋络,瞧着修长美观,又沉稳有力。

    尹秋在暧昧不清的光线里看着那双手,眼前骤然闪过了很多个画面——那双手牵过她,抱过她,抚摸过她。为她梳过发,添过衣,还为她拭过泪。

    那是她见过最漂亮也最让人有安全感的一双手。

    尹秋不禁轻轻笑起来,放低声音说:“师叔的手,应该是拿来握剑才对,怎么能拿这些东西?与你不合衬。”

    满江雪的确从未做过这等事,她幼年时期虽然被母亲管教得严,比起别的皇嗣算不得养尊处优,但也绝不会接触什么粗活。后来到了云华宫,她十来岁就成了掌门之徒,是宫里一干弟子们的师叔,除了某些事情喜欢亲力亲为以外,也根本没什么机会做苦力。

    温朝雨先前说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假正经,这话也算对了一半,满江雪听了尹秋这话,虽然知道她并非与温朝雨是同一个意思,但也笑道:“没什么合衬不合衬,我也是普通人,你们能做的事,我自然也能。”

    尹秋想说“师叔怎么会是普通人”,但见满江雪已俯身动作,便也未再多言,除了谢宜君,几人便都任劳任怨地挖起了衣冠冢,这观星台也就沉寂下去,无人再开口言语。

    好在今夜这几人都是习武之人,不是什么柔弱无力的,除却薛谈因着手脚不便速度慢些,另外四人都很是利索,加上这些衣冠冢里也并未真的埋着什么随身之物,都只是些立着碑供人祭拜的空壳子罢了,所以挖起来也就无需防着损坏什么物件,大可随意而为。

    温朝雨虽然断了一条手臂,但这五年来她也早已习惯了用左手做事,比薛谈还要更麻利些,她风风火火地挖了几个坑,半点圣剑的影子也没找着,便有些控制不住的烦躁,东一铲子,西一铲子,哪里看不顺眼就往哪里下手,整个地方都快要被她铲了个遍。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朝雨累得满头是汗,正欲丢了铁铲休息片刻,起身后退之时却是撞着了什么东西。

    泥土松软,又还积着雪,温朝雨脚底一滑,险些栽倒,幸好一只手及时伸来,将她稳稳搀住,没叫她摔的一身泥。

    温朝雨侧目而看,季晚疏低眉顺目地收回了手,既不看她,也不跟她说话,没事人一般又将身子转了过去。

    自从今日在明光殿重逢后,温朝雨和季晚疏便一句话也不曾交谈过,且温朝雨敏锐地发觉,季晚疏像是在刻意避着她,一整日下来,两人对视过的次数少之又少,连方才的擦肩而过也是头一遭。

    按理说,这样的相处方式,该是令温朝雨喜闻乐见的,且魏城一别,她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季晚疏往后不会再缠着她了,可温朝雨着实没想到,原来季晚疏口中的不再对她穷追不舍,竟然会是这样的形同陌路。

    温朝雨一边觉得意料之中,一边却又觉得始料未及。

    同时,她既为季晚疏的抉择而感到欣慰,可欣慰之余,她又腾升出了另一种莫名的情绪。

    那种情绪无法形容,但始终盘踞在她内心深处,使得温朝雨无比躁动,她思考了一整日都没想明白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可经过方才那短暂的触碰,温朝雨终于明白了——她是想要靠近季晚疏。

    人有些时候就是贱,被追逐的时候不肯正面面对,要想方设法地躲,可当对方某天真的望而却步,不再死缠烂打的时候,温朝雨又陡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又发自内心地希望季晚疏能像从前那样追着她。

    可眼下季晚疏已经要与她划清界限,她该怎么做?是违背心意遂了她的愿,还是腆着脸反过去追她?

    温朝雨纠结不已,愁肠百结。

    她站在原地胡思乱想着,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直到季晚疏的身影渐行渐远,温朝雨才倏然回过神来,赶紧大步流星追上去,拽住了季晚疏的手腕。

    她手心的温度近乎火热,隔着衣料源源不断地蔓延到了季晚疏的手臂,季晚疏因着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稍显诧异,但也闷着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温朝雨扫了一眼埋头做事的其他人,又见谢宜君不忍目睹师祖们的衣冠冢被毁而转过了背去,温朝雨暗暗宽了点心,逆着光的容颜挤出了几丝笑意,尽量口吻轻松地说:“怎么,现在换你躲着我了?”

    季晚疏身形挺立,站得笔直,素净的青衣在风里微微晃动,她将视线移开,倒是没有挣脱温朝雨的手,只是淡淡地说:“没有。”

    温朝雨说:“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季晚疏静了一下,复又将视线移回到了她脸上。

    映着昏暗不清的灯光,季晚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眸底也未沾染一二情绪,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平静,只有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攥紧了铁铲的把手,在温朝雨看不见的地方泄露了她的紧张与慌乱。

    眼前人沉静如松,素来容色冰冷的面貌在那旖旎的昏光里显出了几分少见的柔和,两人相对而立,互相望着彼此,温朝雨在这一刻才惊觉季晚疏的个头居然比五年前窜了不少,她要微微仰首才能看得全她了。

    这个突然的发现,骤然令温朝雨感到了些许堂皇。

    不知不觉间,她的小徒弟,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从前那个跟着她练剑的小姑娘,在时间的流逝当中成长为了一个成熟的女子,虽然她看起来还是那样不好接近,似乎与过往并无太多变化,可温朝雨此时此刻看着她,却是破天荒地对季晚疏生出了一种难言的陌生感。

    她想,是她太过迟钝,还是季晚疏成长得太快?快到她都没有机会去捕捉她的成长变化。

    可转念一想,十多年过去了,这样的过程,用漫长来形容也不为过,又哪里说得上快呢?

    她只不过是刚刚好,就那样错过了而已。

    ·

    风里带着挥之不去的霜气,又湿又冷,固执地盘旋在两人身边,却吹不散肌肤相触时互相传递的温度,反倒将那点暖意衬得愈发明显。

    灯盏忽然灭掉了一只,周身的光线霎时暗淡下去,季晚疏在这光影更迭的时刻抽回了手,目光却还是定格在温朝雨脸上,她轻声说:“你若是无话想对我说,便不要耽搁时间。”

    心里漫开了一阵浅淡的苦涩,温朝雨牵动嘴角笑了笑,说:“我不是问了么?”

    季晚疏眉头微蹙:“问了什么?”

    温朝雨说:“你貌似在躲着我,对么?”

    季晚疏得了这话,再一次沉默下来。

    温朝雨凑近了她,轻言细语道:“你说你以后不会再缠着我,这话是来真的?”

    季晚疏眼里的光华闪烁起来,她别过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温朝雨凝视着她,问道:“从此互不往来,形同陌路,就当从未相识过?”

    季晚疏攥紧的手心出了一层热汗,她闭上眼,没有回答。

    “你这样可不道德,”温朝雨笑了起来,抬手碰到了季晚疏的脸颊,把她轻轻转过来面向自己,“亲了我就翻脸不认人?”

    季晚疏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温朝雨说了什么,她将双眉皱得更紧了,毫不迟疑地挥开了温朝雨,却又在下一刻反手扣住了她。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季晚疏说,“我只是尊重你的意愿而已。”

    “这从来就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温朝雨说。

    “那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季晚疏问。

    温朝雨顿了顿,缓声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明白?”

    “不明白,”季晚疏沉静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从来就不明白。”

    温朝雨正要答复她,季晚疏却又倏地将她松开了,并且后退了两步,神色复杂道:“有关儿女情长,已不是我如今首要考虑的事,我当日与你说得很清楚,我是云华宫首席大弟子,肩上担着要责,何况眼下也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她说着,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想尽快把奸细揪出来,还怀薇一个公道。至于其他任何事,我目前都没有精力去管,不论你今夜想同我说什么,都且暂时搁置,等一切事情尘埃落定,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温朝雨下意识就想问问她要和自己说什么,但季晚疏显然不想再给她回话的机会,干脆利索地转了身,结束了这场对话。

    温朝雨多数时候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实则也算得上是个心细的人,她回味着季晚疏这番话,再回想起季晚疏今日的种种表现,温朝雨很难不感到困惑。

    方才她问季晚疏是不是要从此互不往来,就当从未相识,季晚疏没有回答这话,说明她本意是不想这样的。

    那她躲着自己干什么?

    她又到底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

    思绪千回百转,思考了一切有可能的原因,温朝雨越想越不对劲,盯着季晚疏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许久过去,她才重新拿起铁铲继续干活,只是没动两铲子,她又径直朝不远处的满江雪走了过去。

    温朝雨也不废话,开口便直问道:“你跟她说了?”

    满江雪直起身来,打量温朝雨两眼,反问:“说什么?”

    温朝雨沉着脸,指了指季晚疏。

    满江雪反应过来,神色如常道:“没有。”

    “没有?”温朝雨叉着腰,“打死我都不信!她今天这样子,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满江雪抬了抬下巴,示意温朝雨看看另一侧的尹秋,说:“她今天这样子,分明也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温朝雨看着尹秋道:“那关我什么事?我可什么都没说。”

    满江雪看着季晚疏道:“那她也不关我事,我也什么都没说。”

    温朝雨不免烦躁道:“那究竟怎么回事?这两人难不成还能未卜先知?除了你,谁还能泄露我的秘密!”

    满江雪道:“这亦是我想说的,除了你,也没人能泄露……当然了,那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秘密。”

    “可她们俩一定知道了,”温朝雨说,“和我的事比起来,你那根本算不了什么。满江雪,好歹相识一场,你可得帮帮我。”

    满江雪说:“帮你没问题,但你要说怎么帮。”

    这问题把温朝雨难住了。

    怎么帮?

    她知道就有鬼了!

    “……要不你帮我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温朝雨挠了挠头,“她又不肯告诉我,但你不一样,你们俩之间不是没有秘密么?你去帮我试探一下。”

    满江雪说:“那你得想好了,万一她并不知道这事,只是你自己疑神疑鬼,我这厢问起,若是反而叫晚疏察觉了疑处,你该如何应对?”

    温朝雨一愣,没好气道:“所以人活着,千万别有什么亏心事……”她轻叹一声,“算了算了,还是别问了,静观其变罢。”

    这两人低声交谈之时,另一头的尹秋与季晚疏也凑到了一起,季晚疏因着方才与温朝雨的谈话心中烦闷,憋了半晌忽地问尹秋道:“尹秋,有个事……我想问问你。”

    尹秋说:“师姐请讲。”

    季晚疏略略侧首,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小声道:“师叔有没有和你说过,关于温朝雨身世的事?”

    温朝雨的身世?尹秋想了想:“没有罢……她身世怎么了?”

    闻言,季晚疏迟疑片刻,回道:“罢了,没什么。”

    尹秋倒也不追问,但见季晚疏主动同她抛出疑问,想是肚子里也揣着心事,尹秋不由也生出几分愁闷,反问季晚疏道:“那师姐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

    季晚疏看向她,道:“你有什么事也想不明白?”

    尹秋组织了一下言辞,斟酌再三还是问道:“师姐入宫早,曾经也见过我娘,我是想知道,我娘以前……和师叔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季晚疏说:“你指哪方面?”

    哪方面?尹秋稍显迷惘,心道这要怎么说?

    她安静片刻,终是打消了要问下去的冲动,且季晚疏也不一定就知道,尹秋说:“罢了,没什么。”

    各怀心事的四人便就很快分散开来,不再私下交谈,只专注于手头的事。

    长夜缓缓流逝,夜色被晨曦逼退,天光到来,观星台所有衣冠冢都已被尽数挖开,劳累了一夜的几人都在亭中落了座,神色各异地看着那片被掘地三尺却一无所获的空地。

    观星台根本没有圣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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