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厢情愿的人竟然是他
苏家的酒席是在家里四合院办的,请得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厨子掌勺,相比前院的热热闹闹,后院就显得格外寂静。
团团平日里是个听话的孩子,不爱给大人添麻烦,这个时候,即使没人管,也绝对不会乱跑的。
踩在凹凸不平的砖块路上,车幂隐隐约约听到了张百芹那尖叫鸡似的难听嗓音。
“你都多大了,让你洗个东西都干不好,将来嫁人了,人家婆家不得天天揍你。”
“你可别想着和你那小姨比,她心气高,又有点手段子,把书念好了,钓个金龟婿,咱们家可没这么多钱供你。”
“你就好好在家待着,照顾小弟弟和小妹妹,让你妈妈省点心,要是你不听话,奶奶就把你送人,听到没。”
打骂声不休止。
小女孩的抽泣声低低的,像一只受困的小兽,极度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响,生怕惹得打骂人更甚的虐待,呜咽的声音充满着无助。
张百芹一直恐吓着团团,小女孩被吓得一愣一愣的,极度哽咽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你敢——”
车幂的脾气上来了,想都没想,直接冲了过去,将围着围裙,正在洗尿布的团团护在了身后。
张百芹显然没有料到这丫头片子怎么到后院来了。
团团个子生得矮小,小小的她压根够不到洗手池,需要踩着小板凳。
张百芹自认为这是她的地盘儿,晾车幂也不敢作出什么妖来。
“她姨,你这干什么呀,我管教孩子,碍着你这有钱人家的媳妇儿什么事了?”
最让张百芹膈应的,不是车幂这破脾气,而是她不仅脾气破还命好钓了金龟婿。
车幂就看不惯张百芹这一副“我没理但爱硬拗”的不讲理样子,她毫不留情的回击,“这是我姐的孩子,要是管,也是她管。”
要不是顾念着前院的那些亲戚,车幂直接把一坨屎呼在张百芹那张面目狰狞的丑脸上。
“我们村里可没这规矩。”
张百芹最烦车幂拿着一套一套的道理来教育她,不就是上了好大学,现在又是城里户口了,有什么好显摆的
再怎么飞上枝头,家雀终究还是家雀,变不成真正的凤凰的。
骨子里还是流着贱血。
吃了两天城里饭,就忘了本。
“你要是胆敢把团团当商品卖出去,牢饭可等着你呢。”
倒不是车幂杞人忧天。
而是这疯婆娘只认钱不认人。
曾经小二楠楠出生的时候,怕影响到生三胎儿子,试图直接抛弃襁褓中的婴儿。
张百芹强撑着反驳,妄图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畏怯,“你吓唬谁呢?”
她的确有点畏缩了。
不是被车幂吓到了,而是被牢饭吓到了。
车幂漫不经心地道望着她,犹如手掌生杀大权的王,对张百芹的愚昧与狠辣不屑一顾,“你试试看!”
狠毒又愚蠢的人,最让人看不起。
张百芹从来没有被这么噎过,在家里,谁不是顺着她的性子来,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
车梦芷就算是对她有再多的不满,为了这个家,也照样被她轻松拿捏。
张百芹瞬间觉得,她这辈子受得最大的委屈都是源于车幂。
她咒骂着,龇牙咧嘴的样子丑陋至极,“你有能耐,你养三个孩子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百芹的视线又移动到车幂平坦的小腹上,一副瞧不上的样子,“嫁出去这么多年了,肚子里连个动静都没有,不过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也就那城里人拿你当个宝。”
在愚昧无知的张百芹眼里,比钱更重要的是儿子,是代代相传的香火。
可以没钱,但绝对不能没儿子。
“这不等着您呢么!”
“等老娘干什么?”
“等您来投胎。”
张百芹的表情五彩斑斓的,意识到被眼前这个丫头片子耍了,抬手就要打车幂。
车梦芷刚进门的时候,没少遭她的排挤和虐待。
打骂已然成了家常便饭。
仿佛婆婆生来就是为难儿媳妇的。
媳妇熬成了婆,再接着为难自己的儿媳妇。
不休止的恶循环。
车幂从来都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以前的温吞软弱只是她的保护壳而已。
她挑衅,“你打啊!你敢打嘛!要是被我那个金龟婿知道了,你想想会怎么样?”
张百芹高悬着的手瞬间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
她不敢啊。
那个城里人,她惹不起。
也不知道这丫头片子给那个城里人灌了什么迷魂汤,硬是把一个大老爷们儿调--教得服服帖帖的。
车幂结婚时的阵仗,在方圆几十里找不出能比得上的,轰动一时。
尤其是沈伏昀在将车幂抱到婚车上后,又折回去,给老丈人和丈母娘虔诚磕头的举动,更是让一众人震惊。
老人说,新娘走了就不能回头,所以他替她跪了她的爸爸妈妈。
方圆几十里的街坊邻居都夸赞车家二妮有福气,嫁了个好女婿。
对她掏心窝子的好。
车幂也不愿意再和无关紧要的人多费口舌,牵着团团的手离开了后院。
张百芹压根儿没打算让团团去席上吃饭。
今天的席是大成本的,肯定会留下不少剩饭剩菜,这剩的都是钱,喂狗可惜,倒不如让团团吃。
还省些口粮。
人心是最不能直视和揣度的。
沈伏昀看着车幂领着团团从后院走出来,心才全部放下。
旁边的苏州安已然喝得意识模糊起来,嘴里念叨着车梦芷的名字。
未湖市的天气一到夏天就捉摸不定,本来白天还是晴空万里的,到了傍晚就开始下起了大雨。
但这并不妨碍沈伏昀和车幂开着车回家。
江慧妍念叨女儿,以不安全为借口,想要车幂住一晚。
车幂一直在忙工作,忙着和沈伏昀解决离婚的事,她都不记得上一次回娘家是什么时候了。
她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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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伏昀一直坚持最佳女婿人设,将村里的超市里昂贵的东西都买了遍,堆满了汽车的后备箱。
几条香烟,几瓶好酒,还有各种滋补营养品。
也就是超市里不卖珠宝首饰,但凡卖,沈伏昀就敢买了献给丈母娘。
车幂看着疯狂采购的沈伏昀,拦都拦不住。
三十二的人了,怎么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还野性消费上了。
但仔细想想,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沈伏昀冒憨气似的野性消费了。
当时,二人刚结婚不久,车幂在微信上给沈伏昀发消息,让他买五六个苹果和八九个橘子。
聪明的沈大少买了五十六个苹果和八十九个橘子,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
在水果店里数了老半天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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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纪看着堆满桌子上的礼品,嘴角子都没合上过
他一直在夸沈伏昀,只是说起话来有些结结巴巴的,一句话颠来复去的说上好几遍,但沈伏昀很有耐心,一口一个“爸”,叫得贼甜。
江慧妍算是这一家子里最会说话的,一直在说,下次别花这冤枉钱了,又不是外人。
车幂的奶奶吴翠玲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拐杖敲击着地面,缓慢清脆,她瞥了眼江慧妍,拿住婆婆的架势,“孙女婿这是看得上咱。”
婆婆面前,儿媳妇是不敢多说什么的。
江慧妍立马噤声。
车幂对这个奶奶没什么感情。
这其中的缘由一想而知,二妮永远都是不受老一辈人待见的。
因为二妮代替了她们期盼已久的孙子,因为二妮,她们还有大费周章地再要个儿子。
二妮永远都是家里多余的那个。
是个不应该的存在。
吴翠玲一天比一天瘦,黑瘦的胳膊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耷拉着,没有半分生气,瘦弱的脊背越来越晚,好像要碰到了尘土。
她自知已然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回望年轻时的那些事,那些人,难免会有所触动。
她从不是什么心底善良的人。
她是个狠毒的人。
克扣孙女儿的吃食,时不时的打骂不好好干活的孙女。
导致孙女营养跟不上,十八岁才来初潮。
吴翠玲走到车幂跟前,拿过她的手,摩挲着,“这细的呦。”
车幂的手保养得很好,甚至她的所有保养都是沈伏昀一手操办的。
沈伏昀说,他娶她来,是让她享福的。
吴翠玲的脸上满是皱纹和褶皱,眼皮子耷拉着,看了眼孙女婿沈伏昀。
又将视线落在了车幂身上,“二妮是个有福的,有福啊。”
离了苦窝窝,入了金沟沟。
吴翠玲自知对不住车幂,想着她的后半生会过得好,便也释怀些了。
老了的人,都会佝偻着瘦瘦的脊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一堆骨头,一捧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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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夫妻俩当然要住到一块,车幂又住进了她没出嫁前的屋子里。
房间是她和姐姐的共同房间。
深夜里,姐妹二人躲在被窝里说些体己话,畅想着未来。
只可惜,姐姐曾经描绘的美好生活终究成了她一生的梦。
最终还是成了空中楼阁。
床头的桌子上还放着车幂五六岁时与姐姐的合照,照片沾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车幂扎着两个羊角辫站在月季花旁边,她靠在姐姐的怀里,冲着镜头比耶。
那时候的她有些婴儿肥,苹果肌是实打实的红苹果。
照片的右下角有日期标注——
二零零四年秋。
沈伏昀推算了一下。
那个时候,他刚上高一。
而他的小娇妻正在上幼儿园。
这么一想想,还是挺罪孽的。
看着照片,车幂想起来了团团和楠楠。
一样的境遇,类似的轮回。
她不想自己的外甥女再次陷入这样无处求生的恶循环。
她的姐姐一生都要被三个孩子拖住,寸步难行。
一生都要被吃人的顽固旧思想禁锢。
从女儿到妻子再到母亲的角色转变,她在数次无助和落泪中,学会了顾家,学会了怎么样带孩子,学会了柴米油盐。
她不再大手大脚的花钱,也没有了发自内心的纯粹笑容。
无人问她粥可温,更无人懂她的焦虑和疲惫。
空有人间自由身,却非人间自由身
团团也要这样嘛吗?
楠楠也要重蹈覆辙吗?
车幂摩挲着照片,不知哪来的勇气,蹦出了一句毫无逻辑的话,“阿昀,你喜欢小孩儿吗?”
一声“阿昀”喊得沈伏昀都醉了。
他今天特别听话,没沾一滴酒。
亲戚家的哥哥、舅舅、姑父、姨夫都说他没个男人样子,被媳妇儿拿捏。
“喜、喜欢。”
紧张到磕巴。
沈伏昀的动作比思绪更加迅速清晰,他将车幂揽进怀里,缱绻而又温柔地凑近她,“夫人,今晚有想法”
车幂:“……”
咋理解的呢?
这是怎么会意的呢?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得出这样的理解
沈伏昀极力地想要和车幂对视上,但车幂眼神躲闪,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小动作表露出了不愿意。
这就让沈伏昀不理解了。
他以为她是抹不开面子,有点不好意思。
直接将人抵在了墙上,“深更半夜,干柴烈火,未婚男女,想玩野的,奉陪到底,夫人。”
说着,他便要进一步亲吻上去。
要不是考虑到房间隔音差,车幂早就喊出来勒令沈伏昀松开他了。
车幂头一偏,沈伏昀扑了个空子,她怯生生地道出一个字。
“别。”
沈伏昀一愣。
但还是侧过头,亲了下车幂的下颚。
“听你的。”
而后迅速松开了车幂,后退,像缴械投降的败者。
车幂周围温热的气息瞬间消散一大半,连带着沈伏昀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觉得团团怎么样?”
这话出其不意的,沈伏昀不敢再次瞎理解。
毕竟问题学生沈伏昀的脑回路和人民教师车幂的可不一样。
问题学生沈伏昀不懂就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沈伏昀亿点点不理解。
他搬弄着自己的拙见,“想让我当爹”
车幂:“……”
好直接啊。
这让她还怎么说?
“行。”
轻飘飘的一个字,像羽毛落在皮肤上一样,似有似无的。
车幂向沈伏昀投去疑惑的眼神。
沈伏昀接住了那眼神,但选择了视而不见。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各怀鬼胎。
沈伏昀转过身,弯腰铺床,“夫人,夜深了,睡觉吧。”
车幂带着些许戒备,挂掉了床头的灯,缩进了被子里,背对着沈伏昀。
她总是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也不知道沈伏昀理解她的意思了吗。
该不会再次曲解吧?
车幂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敬业演着受尽宠爱的小妻子角色。
戏份要做足。
既然都演了一天的恩爱夫妻了,晚上也得继续演。
周围陷入了死寂,沈伏昀侧过身子,车幂灵敏地感觉到男人的靠近。
下一秒,她的背脊被强行地靠在了一个厚重的胸膛里,她就像是待宰的兔子,任由着猎人玩弄和调戏。
沈伏昀咬着她的耳朵,嗓音缠绵。
“想要复婚直接说。”
“?”
“这么快就后悔不要我了?”
“??”
“今晚造个小孩儿?”
“???”
还没等车幂给出答案,狗男人的狗手就开始不安生起来。
“别碰——”
冷厉,决绝,抗拒,排斥。
沈伏昀不安分的手瞬间顿住了,有些无措。
闹离婚前的最后一次温存时,车幂也是这样的语气。
不。
是更甚。
那时,她说得是——
“别碰我!变态!”
极其戒备地看着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样。
欲-望上了头,没轻重的他直接霸王硬上弓。
沈伏昀不愿再去想那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他收回了不安生的手,但还是将车幂抱在了他怀里。
车幂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似乎过于激动了,她为自己开解着,“你又曲解我的意思。”
“对不起。”
沈伏昀埋在车幂的颈窝里。
虔诚地道歉。
口才绝佳的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像个哑巴。
哪个男人都接受不了心爱的女人排斥厌恶自己。
他也不例外。
他不是铁人,更不是神人。
他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笑而过。
他不是曲解。
他以为他的小妻子想要为她生个像团团一样的女儿。
他只是潜意识里一直认为,他的小妻子舍不得他,在暗示他,她后悔离婚了,想复婚。
果然呐,年纪大了,就喜欢自作多情。
原来,小丑是他。
一厢情愿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