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福气
车幂像是第一次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妈妈一样，眼眶红着目送车辽进了补习班的教室的门。
当然纯情男高中生车辽不知道他的辛勤兼职的千把块钱全送进了补习班。
车幂的算盘珠子砸了车辽一脸。
见姐弟俩说完话，沈伏昀才敢凑上去。
他忍不住将车幂抱在怀里，车幂也没排斥，靠在他的胸口处。
沈伏昀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那一刹，车幂有个大胆的想法。
离婚不离家。
她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她和沈伏昀已经离婚的事。
这将会在家里掀起惊涛骇浪。
婚事永远都是缠人的大事，她不想她的家人还要为二十几岁的她操心。
沈伏昀，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象征着车幂此生幸福的重要存在。
只要她的幸福在，她的妈妈，她的姐姐，她的弟弟才会放心。
可狂妄伪善的沈伏昀甘愿听她使唤，依着她的意思来么？
离婚也不过是刚刚的事，还是她强硬态度下威逼他的。
现在她又提出这般过分的要求。
她已经把沈伏昀的骄傲踩在脚下一次了，还要再狠狠地糟蹋一回么？
离婚前的几个小时里，沈伏昀说尽好话挽留她，甚至跪下求她。
她的心就像是冬天里的铁栏杆一样，又冷又硬。
“只有没骨气的家暴男才会次次下跪自我感动。”
她的话说得又狠又绝，比刀子还要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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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车幂坐在副驾上，一开始靠窗闭目冥想，后来，便侧头看向正在开车的沈伏昀。
清冷淡雅，鼻梁高挺，骨相清雅，金丝眼镜下的眸子暗含翻涌的柔情，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泛着冷白皮的高贵，指节敲打着方向盘，略显恣意慵懒。
沈伏昀侧目对上车幂的眼眸，“看什么呢？”
“看你。”
车幂直言不讳。
“你一直没变，和当初一样。”
清风霁月的教书先生模样，极强欺骗性的外表迫使人想要主动靠近。
沈伏昀无声笑了下，“展开来讲讲。”
“你刚来到高三十八班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是沈骁跃的弟弟，可没想到你是他的哥哥，还是大了八岁准备来当班主任的那种。”
“然后呢。”
“大家都说，你这么有欺骗性的外表肯定谈过很多小女朋友，肯定骗过很多单纯的女学生。”
“你那时候也这么认为”
沈伏昀转动着方向盘，偏头看了车幂一样。
“我认为你很好看，比沈骁跃好看多了。”
谁的高中时代还没个校草校花。
沈骁跃就是车幂高中时代的校草。
但沈骁跃性格乖张，擅长逃课，年级里有名的混球一枚。
见过沈伏昀的车幂，从不把沈骁跃那点颜值放在眼里。
车幂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也这样认为。”
离婚的女人还对前夫表露出言语暧昧。
沈伏昀不憨更不傻，他知道车幂肯定是在打他的主意。
他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她在盘算什么。
但只要她乐意在他身上用心，无论是坏心思，还是好心思，他都无所谓。
两个人结婚后，不仅车幂发现了沈伏昀的真实面目，沈伏昀也发现了关于车幂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是一条善于伪装的美女蛇。
更是他用心呵护养大的玫瑰，养得又娇又嫩。
他教她为人处世之道，让她懂得人情世故，带着她往前走。
最后，被美女蛇反咬一口，被养大的玫瑰刺进不堪一击软肋。
痛苦的清醒着。
他对车幂何止是嗔痴，他为她泪眼婆娑。
“下周，我姐姐孩子的百日宴，一起去吧。”
“好。”
车外的热浪翻涌，人影稀少，只有蝉鸣聒噪不休。
车幂好像真得回到了自己的高三。
那个遇到沈伏昀的高三。
那个因初潮羞赧难堪的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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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百日宴办得热热闹闹的，十里八乡的亲戚都来随了份子钱。
因为是儿子，苏家豁出去钱去办这酒席，一点也不带心疼的。
车幂仍记得姐姐车梦芷生二胎的时候，就仅仅是因为二孩儿也是个闺女，他们苏家又多了一个没用的拖油瓶，又要多一副吃闲饭的嘴。
好婆婆张百芹连个奶粉钱都不舍得给孙女花，还成天冲月子里的车梦芷摆脸子。
大姐的屋子里堆满了七大姑八大姨，跟看猴子似的，围成圈，盯着看襁褓里的小婴儿看。
“呦，你看看这小孙子生得多好哟，像他爸，可俊了。”
“有了儿子啦，真有福气啊。”
“你看看恁家里有多福，两个闺女一个小儿。”
“有她俩姐姐在，小儿子娶媳妇啥的也不用愁了。”
“你看这小子就是个有福的，你看看这门头呦！”
此起彼伏的吹嘘声，听得车幂头发昏。
左右不过是夸儿子好，儿子秒，儿子顶呱呱。
没有人问候她姐姐怎么样。
没有人问她姐姐生这个孩子经历了什么。
张百芹对这个孙子喜欢得不得了，听着周围的阿谀奉承，炫耀似的假谦逊，“嗐，什么有福啊！现在就要开始给他攒钱娶媳妇了。”
一听她这话，周围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就开始附和。
“到时候他俩姐姐也肯定帮一把啊，这不帮也说不过去啊。”
“就是啊，现在这小闺女可贵了，娶个媳妇儿都是几十万，你家这可是两个的几十万。”
“你愁嘛呀！你这福气在后头呢。”
“小闺女儿只要是不上学了，你家的门槛就要被踏破了，你家可是两个招商银行。”
车梦芷静静地听着，不言语些什么。
这样的话，她从小就开始听。
把女孩当做昂贵的物品，用钱娶回家。
把娶媳妇当做男孩的头等大事，无论多有钱的光棍都是要被笑话的。
有了儿子，女儿才显得有了价值。
麻痹的思想，麻木的话语。
虚假阿谀奉承中，张百芹得意的目光与车幂对视上。
两个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在张百芹的浅薄认知里，家家户户的二妮都是难缠、难伺候的主儿。
车幂也不例外。
仗着自己找了个城里女婿，有了底气，拿着鼻孔看人，从不把他们苏家放在眼里。
甚至还妄想着撺掇车梦芷和他儿子闹离婚。
简直痴心妄想，生过孩子的女人可不是宝贝，谁还会要
也不掂量掂量几斤几两。
张百芹从不把车幂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
车幂左右不过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牛气什么。
车幂笑眯眯地看着张百芹，眼眸里流露出浓浓的不屑。
恶婆婆，张百芹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是拿着生儿子来逼她姐姐，就是拿狗屁一样的三从四德挑她姐姐的错。
老妖婆一个。
这个地方，她是一秒也待不下去。
本来是想着和姐姐说些体己话，没想到，听这么一群鬼在说些没用的鬼话。
越过逼逼叨个不停的人群，车幂用眼神和车梦芷交流着，走出了屋门。
她想透口气。
里面太压抑。
乌烟瘴气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出了门的车幂忽而想起来，她姐姐还在里面。
那些鬼话如同睁不开的诅咒一般攻击着势单力薄的姐姐。
那屋里，只有她姐姐一人。
她的周围全是吃人的魑魅魍魉。
但姐姐让她走出来了。
就好像是，姐姐让她走出了这个吃人的村子。
姐姐一辈子留在了这里。
姐夫苏州安端着蒸好的鸡蛋羹走来，他性子是极好的，待人和善。
但太过于优柔寡断，太过于良善，也太过于愚孝。
无法平衡妻子和妈妈之间的关系。
因此总是让车梦芷受委屈。
“小妹。”
“姐夫。”
两个人都很客套，没有过多的交流。
苏州安进了屋，叽里呱啦的七大姑八大姨才肯停住她们马不停歇的嘴，一个一个的走了出来。
沈伏昀一直被老丈人拉着在和各种亲戚应酬。
谁家招了个有钱又好看的女婿不显摆一下子。
更何况是向来好面子的车纪。
沈伏昀见缝插针，趁着岳父大人和别人聊得热火朝天时，溜到了车幂身边。
他正好看到端着鸡蛋羹进屋的苏州安，中肯评价，“姐夫对姐姐还不错。”
车幂不咸不淡地道，“也就那样。”
要是真得还不错，就不会逼着姐姐要三胎，就不会为了一个儿子让姐姐受那么大的罪。
一个让媳妇儿拼死拼活生儿子的男人只爱自己。
不过都是面子事，暗藏太多虚假。
让她作呕。
沈伏昀知道车幂和大姐感情深厚，知道她心疼大姐。
他去勾车幂手，安抚着她，“你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
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有我在，你的生活不会鸡飞狗跳，你姐姐的生活也不会。
沈伏昀的眼眸太过于有力量，总是让车幂无条件相信，心安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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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之上，男人坐一桌，女人坐一桌。
开席前，车幂悄悄叮嘱着沈伏昀少喝点。
沈伏昀逗她，酒喝得多，晚上才能尽兴。
妈妈江慧妍怀里抱着大女儿家的二闺女，看着自己的二闺女和二女婿和和美美的，她得到了短暂的舒坦和安慰。
她的懦弱和无能毁了大女儿的前程似锦，她的大女儿淋过雨便为二女儿撑了一把改天换命的伞。
车幂正好撞上了江慧妍的视线，羞赧地推搡着沈伏昀，“别闹，妈看到了。”
江慧妍欲盖弥彰地捂住怀里外甥女的眼，“楠楠什么都没看到，姥娘也什么都没看到。”
沈伏昀心理素质强大，上一秒还是调戏小女孩的流氓公子哥，下一秒就是谦恭有礼的好女婿。
他礼貌地喊了声妈。
江慧妍应了声，假装嗔怪，“你俩呀，结婚都三四年了，还天天黏黏糊糊的，不看看今天什么场合，不知道害臊。”
言语里无不透露着对这个女婿的满意。
这个女婿让她的女儿可以随意撒娇胡闹，可以让她的女儿仍旧像待字闺中的小女孩一样。
席上很热闹，大多都是夸新生儿长得俊的客套话，然后再各自聊着家长里短的琐碎事。
一个接一个的菜，络绎不绝地上。
不一会儿，圆桌上便堆满了鸡鸭鱼肉。
来吃席的亲戚和街坊邻居无一不夸苏家的席好，有排面。
家里添丁，还是个盼了这么久的男孩，当然弄得轰轰烈烈的，一副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他苏家有后的架势。
看着这一桌大鱼大肉的，车幂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思绪一直在神游着。
车幂直觉得讽刺，生前两胎的时候都没见苏家这么大费周章。
连个生孩子必送的红鸡蛋舍不得往娘家送。
想着想着，视线便落在了江慧妍怀里的小二身上。
两岁的她肉嘟嘟的，模样长得特别像大姐小时候，尤其是眉眼，极其神似。
不过是才两岁的小孩子，一夜之间因为弟弟的到来，就要成为懂事的姐姐了。
江慧妍知道自己的二女儿喜欢吃虾，一下子剥了好几个放在车幂碗里，“妈妈剥得可比城里的要好吃。”
车幂应着，嘴里塞了几个剥好的妈妈牌虾仁，抽出纸巾给妈妈擦着手。
江慧妍试探地问她，“你和伏昀就没想要个孩子”
结婚四年一直不要孩子，搁哪都是件稀罕事。
江慧妍担心车幂的婆婆因为孩子的事对车幂生出不满。
“我还小，想着过两年再要。”
车幂扯谎的能力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妈不是催你，你婆婆那边乐意”
再好的婆婆也不是娘。
关键时候还是娘心疼闺女。
况且她闺女年纪是小，可那姑爷年纪却是不小了。
三十好几的人了，能不着急要孩子
这回，车幂没扯谎，而是把婆婆的话转述了一遍，“我婆婆说儿女福分的事不强求。”
江慧妍一愣，嘴唇颤动。
见过太多因为生不出孩子而责骂儿媳妇的婆婆，听过太多“不生孩子谁要你”、“你不生孩子，娶你干什么”的言论。
听到这样通透的话，一时间还有些慌神。
“我们二妮是个有福气的。”
摊上这样通透识大体的婆婆是个有福气的。
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她没福气，她的大女人也没福气。
但她的二女儿是个有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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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进行到一半，车幂忽而发觉大姐儿团团不在。
她环顾四周，都没有发现团团的身影。
七岁的小孩儿不和大人在一块，能跑到哪里去？
江慧妍看到车幂心不在蔫的，便问她，“怎么了？左顾右盼的。”
“没什么。”
总不会丢了，她也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车幂借口上厕所溜出了宴席。
沈伏昀那一桌离车幂那桌有点远，但沈伏昀也看到了车幂离席的身影。
姐夫苏州安往沈伏昀手里让了支烟，而后自顾自的摁动着打火机，点燃自己嘴上刁着烟，吸了口，缓缓运出。
“你啊，这眼珠子就没从小妹身上移开过。”
他又吸了口，“大老爷们儿一个，还怕媳妇儿丢了不成”
苏州安与车梦芷同岁，仅仅比车幂大两岁，要比沈伏昀小六岁。
相比之下，他看起来更像年长的那个，尤其是老气横秋地教育沈伏昀男人要支棱起来的时候。
要不是看在沈伏昀长得还算是年轻的份上，老封建车纪断断不会把女儿嫁给大八岁的老男人。
沈伏昀手上把玩着姐夫递过来的香烟，垂头笑了声，“姐夫，你还真别说，真有点怕。”
他的眼眸一直跟着车幂的身影，直到那影子消失在拐角处，“这可是好不容易娶回家的。”
一旁的苏州安喝了不少酒，已然上脸了，泛着微红，思绪断断续续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
不知听见没听见沈伏昀说得话，只是笑了声，眼神落在沈伏昀把玩的烟上，“怎么不吸看不上姐夫这便宜烟”
利群，他上学那会经常抽。
沈伏昀摇头笑了声，“媳妇儿不喜欢。”
烟有些呛鼻子，喉管似乎被什么堵住了，苏州安一时说不上来什么话。
他忽而想到，梦芷似乎也不喜欢他抽烟。
只是后来。
他从未听过话，她就再也没说过。
良久，一支烟燃尽，地上全是苏州安弹下的烟灰。
没有半分温度的死灰稀稀疏疏地铺在破旧的地板上。
“小妹有你，是她的福气。”
沈伏昀端着酒杯的手一顿，里面的白水荡出一层小波纹，“当男人的听媳妇儿的话，天经地义。”
苏州安没再回应，只是一杯又一杯的酒往下灌，一支又一支的烟点着。
车幂去了很久，沈伏昀也没见她回到席上。
他又不好抽身，万一落得一个粘人精不识大体的骂名，复婚之路更难。
精明的沈伏昀向微醺的老丈人旁敲侧击，这亲戚里有没有姓许的。
要是让他发现他的小媳妇儿和老相好偷摸地浓情蜜意，他是一秒钟也坐不住了，直接提着大刀砍向插足他婚姻的第三者。
微醺的老丈人摇头晃脑地说没有。
酒后吐真言，沈伏昀就暂且相信男人喝醉酒后说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