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刀俎鱼肉
我感到恐惧。
洗澡时开始回想慕尼黑的一切,似乎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奖学金不够达标,立刻有人投资。打工的地方克扣工资,小店第二天就会被撤掉。我翻着首饰盒,里面的有一条项链。
小小的墨绿色宝石,贴近锁骨中央的凹陷处。我揽起头发,用发带绑住。镜子里的女人憔悴纤细,像即将枯死的花。墨绿色宝石因光微微闪。拾起那根从德国带来的丝绒霜石榴色口红,用心涂好。给一朵枯花做防腐处理。
“梁辰,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我睡不着,起床去买点吃的。”我从镜子里看陈佳期,她坐起来,懵懵的,“你继续睡吧,还早呢,才早上六点。”
陈佳期又缩入了被窝。
我挑了一件衬衣,罩上奶白色的马甲,就穿牛仔裤和长靴。拉出一件黑色大衣穿上,又搜到一只托特包。包,也是那个人送的。我咬着手指,为什么一开始没有觉得不对劲呢?可能,那段时间,我需要倾诉对象。
我走出门,碰到赤上半身、打着哈欠从卫生间走出来的尹沣。四目相对,我们同时背过身。
“早啊。”尹沣嘿嘿笑,“早。”
他似乎飞速往书房走,我叫住他,“尹沣,在我出国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人也在英国?就特别有钱的那种。”
“嗯~”,尹沣说,“你是要出去吗?”
我说,“我去买点早餐和水果。”
“你等等,我穿个衣服,我们一起出去。”
走在路上,尹大少没有洗脸,也没有刷牙,戴着口罩。
“有没有眼屎?”
“没有。”
“那就好。你刚才问我那啥来着?”
“我留学的时候,有没有特别有钱的人在英国。”
尹沣想,“那范围太广了。去英国留学的人好多的,光我认识的那几个,十个里面有八个人去英国。尹沐就在剑桥念书啊,他当时就在英国。”
我沉默。尹沐是不可能去监视一个和他无关的人。尹家的流水账牢牢掌握在尹沣爸妈手里,他哪有通天的资本来干霸总的事?
“除了你哥之外呢。就像……”我努力去找个参照物,“类似于可以只手遮天的人。”
尹沣,“只手遮天的也就那几位,他们都有军方或者红色背景。你肯定也听过,国外对这类人的出入境管控是相当严格的。”
尹沣微微弯腰在我耳边说,“不过有一事儿你得自己去问江河。”
“啥事?”
“江河一直往返于英国和中国。”他直起腰,“他父亲掌握核心科技,武器航天器,你懂吧。”
我噎住。
“江河父亲四年前被疑似间谍罪,我老爸说是向某国出卖了国家机密,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我怎么没听过?”
“你怎么可能听到这种涉及到国家安全的东西。要让你这种普通人知道不得天下大乱吗?”
“可是江河他爸妈可是为国捐躯的科研工作者啊,怎么可能当间谍呢?”
尹沣啧啧几声,“你听过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吗?”
那排被剃光头的树。
我惊讶,“不会和郑嘉怡有关系吧。吧?”
“对啊,是某位政界大佬冲冠一怒为红颜,栽赃陷害呗。你出国刚两个月吧,那帮孙子们就让上头给整趴下了,连他们爹妈都牵扯进去了。”,尹沣站定,神神秘秘抬手掩着嘴唇,小声说,“尤其是打头那位,叫赵封昀。他和他家族,都被上头彻底按死了,现在都听不到声儿了。”尹沣走,“都是尹沐跟我说的,我也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江河也被赵封昀整过?”
“昂。江河本来创业做公司的,赵封昀直接设了个局。江河负债过两个亿吧,江家倾家荡产才把这个坑堵上。墙倒众人推,以前巴结江家的,断绝来往还算好,还有人落井下石。一狗孙子趁着江河他爸受审,冒名顶替了江河老爸的科研成果,还拿了国际大奖。江河跑英国干嘛?举证东西是他爸搞出来的呗。可是举证失败了,他爸罪名也定了,江河回国之后就垮了。我老爸看不下去,让尹沐托关系在海城找了份工作给他。”
“不会就是我实习公司吧?”
“昂。”尹沣突然扯着我避开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真不知道你实习公司是秦廷敬的?”
我疑惑,“啊?秦廷敬?”
秦廷敬是陈佳期提到过的那位海城公子哥么?他怎么也扯进来了。我脑子有点晕。
尹沣诧异,“你不会真不知道秦廷敬是谁吧吧!”
我摇头,“我哪知道大老板叫啥啊,我就是一打工人,还是想拿实习报告就滚蛋的打工人。公司发展史关我屁事啊,我为什么要知道大老板叫什么?”
尹沣皱眉,“我的亲娘,就,秦廷敬可是海城响当当的大人物啊,半个海城都他家的。而且,江河一个小管理成天跟大老板混,你没觉得不对劲吗?”
我沉默,还真没有。就我这脑袋瓜子想破天也想不到,江河会跟这些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纠缠不清。
在我的印象中,江河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是家境小康的普通人。
普通人?
他有一辆海城牌照的车,不用订位就能去高级餐厅就餐,徜徉于价格高昂的名利场,总能跨级跟大老板们沟通。
他不普通。
是我下意识觉得,他是家境小康的普通人。
陈佳期说她只是去外面喘了口气,就叫人扯入了声色犬马里。恍如一道食物,任由环坐在沙发上的大人物们挑拣肥瘦。她害怕极了,大人物动一个指节就能按死她,也能按死一个尹氏。
我站定,看着四周,马路上车辆不断,楼宇下行人不断。高楼环绕,藏在玻璃后的似乎是无数双眼睛。我像待宰的羔羊,藏在黑暗处的猎人正拿着屠刀,等待时机来杀死我。
那个揽着女人坐在黑暗处的人,是赵封昀么?
赵封昀三年前就已经了无生息。
那,那个写信给我的人究竟是谁?
风刮过,绿色发带随风乱舞。
“嘶——”我按着头,尹沣问,“怎么了?”
“我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我说,“就是,这是个骗局。”
尹沣说,“别多想了,现在什么都解决了,你跟江河掰扯清楚,重新在一起不好吗?”
我看着尹沣,一种隐隐的不好的预感在我心头环绕。
从我碰到江河开始,我的人生就处于一场巨大的骗局之下。我本来以为知道江河和尹沣的关系,这件事就能清晰明了。可,一个谎言扯开,背后是更多的谎言。江河在骗我,尹沣也在骗我,每个人都尽职尽责扮演着角色。
大家拿着不同的剧本在演一台戏,而现在,这场大戏还在进行。
楚门的世界。
头太疼了。
尹沣掏钱买了水果和豆浆油条。
“你不是找工作嘛。”他说,“我开了家经济公司,要不你来我这儿上班。”
我说,“工资多少,低于一万我不去啊。”
尹沣说,“一万在海城活个屁啊,给你开一万五。”
“行。做什么工作?”
尹沣,“做我公司管理呗,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会让你的老板,我,早日发家致富的。”
我白他,“妈的,你这个该死的臭资本家。”
回到家陈佳期刚在刷牙洗脸,我找了餐盘摆好早餐。
尹沣在阳台上打电话。
“就已经知道了。她逼我说得啊,我能不说吗?”
“……”
“说了,底儿朝天都说了。不过你的事,我和陈佳期了解不多,也没怎么说。”
“……”
“哥,你跟我发火也不管用了。要不你自己跟梁辰说。”尹沣探头喊,“梁辰,你来接电话。”
我擦手,过去接过来。
“喂,江河。”
“嗯。对不起。我不知道尹沣会跟你说,梁辰,可能这些事对你来说,很难接受。我跟你发誓,我现在跟那些人都不怎么来往了,尤其是郑嘉怡。”
“我知道。”我有些呐呐,“江河,我们下午在你家见面好吗?”
他有些哽咽,“好。”
我喉头发酸。
在别人的故事里窥探到江河的过去,哪怕只有蛛丝马迹,也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模样。鲜衣怒马的江河,意气风发的江河,像一只被人折断翅膀的鸟雀,捶死挣扎着。
我回头看坐在餐桌上吃饭的尹沣和陈佳期,两个人有说有笑。
阳台上贴着一面镜子,镜子里的绿宝石闪闪发光,我努力去捕捉一切诡异事情之间的联系。
人际交往是点和点,两点成线,点线成面。任何事情的产生都不是单一的因果关系,而是复杂庞大的面和面的交集。
当化繁为简,就能理出一条清晰的头绪。
江河和我的爱情故事,有郑嘉怡。
尹沣和尹沐的兄弟感情,有郑嘉怡。
陈佳期和宋知远的相遇,有郑嘉怡。
赵封昀为郑嘉怡,按死了江河和他父亲,又是郑嘉怡。
我在德国见到宋知远,又碰到神秘人和精灵男,他们共同促使我到柏林碰到了江河和……那个女人。
那个关注我ig并示威的女人,不就是在柏林街头打我一巴掌的女人吗?她是郑嘉怡吗?
无论是或不是。
每个人都提到了一个交集点,郑嘉怡。
郑嘉怡。
郑嘉怡,这一切从郑嘉怡开始。
黄蜂尾后针,青蛇腹内涎。
赵封昀已经了无生息,郑嘉怡又怎么会留在他身边呢?所以,现在,郑嘉怡在哪?
我走过去把手机给尹沣。
尹沣问:“下午回去就和江河和好呗。”
陈佳期注意到了我的发带,又惊呼,“你的发带真得好好看。”
尹沣,“你想要啊?那还不简单,我给你托关系问问。”
托关系?
我接话,“尹沣,你帮我也问问呗。这发带哪来的?我多搞几条。”
尹沣比手势,“完全ojbk没问题。”
我去拿我的手机,问,“你们知道郑嘉怡长什么样吗?”
陈佳期吃油条的动作僵住,尹沣也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
尹沣,“我是真怕你自卑。”
我喝豆浆,“想看看呗。”
尹沣使眼色给陈佳期,陈佳期了然,“梁辰,你千万别觉得有什么?”
我,“我就不能欣赏美女了吗?”
陈佳期点开手机相册翻了好久,她拿给我看,“这里面第二排从左往右数,第四个人就是。”
我放大,果然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美得叫人过目难忘。我放小图片,看过去,二十来号人物,竟然有宋知远。
我问,“佳期,你这图是哪来的?”
陈佳期,“我从宋知远朋友圈拿的呗。”
她说得太过坦荡,尹沣理所当然,“那还有谁跟他们那伙人熟啊?除了宋知远……”他语气弱下来,“不好意思梁辰,我给你解释一下宋知远是谁?就是我们三个人是三角恋,你懂吧。就我和佳期相亲相爱,宋知远他单恋陈佳期。”
我抿嘴,还以为你不知道这顶差点落在你头上的绿帽子呢。
陈佳期,“我昨天都跟梁辰说了。”
尹沣,“梁辰,你别拿绿帽子这事儿笑话我啊。”
我,“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尹沣,“尹沐说,宋家因为赵封昀这事儿也折了大半,宋知远就出国了。也没再纠缠陈佳期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呢。”
他看陈佳期,“那龟孙子有没有再联系过你。”
陈佳期发誓说,“我也没有联系方式了,他把我拉黑删除了,就前年12月份的事儿。”
尹沣,“好家伙,记得可真清楚啊。”
“别生气嘛。”
2018年12月,不就是,宋知远出事那段时间吗?
看来这两人都不知道。
我扛在椅背上,背着两个人翻宋知远的朋友圈,最近一条是昨天,他扛着假肢在泰山顶拍了张游客照。
配文,“重获新生。”
我点了个赞。
我放下手机。
“那郑嘉怡现在在哪呢?”
陈佳期摇头,“我不知道,我还是去年2月份见过吧,在海城space。我们营销都说她当外围呢。我离职前见过她最后一面,她跟着一个富豪来的。”她小声,“那男的挺老的,大概五十多了。”
我看尹沣。
尹沣摊手,“江河他爸平反之后,我就没打听过这些事了。管他的呢,梁辰,反正那女人现在过得铁定很差。情妇这行业一过30岁,就只能瞄准那些油腻暴发户了。你和江河,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多般配啊。”
我捞起一块葱花饼。
“江河他爸啥时候平反的?”
尹沣,“去年一月份呗。”
所有事都是在2019年1月前后发生的。
按理说,赵封昀是2017年下马的,赵家也是那时候倒的。
楼宇将崩,顺势坍塌,根本用不了两年。
为什么硬生生拖了快两年才坍塌呢?
还有,那张照片里的女人,不是郑嘉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