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陆老头闻言，眼睛不可察觉地闪烁了一下，但嘴上却不甘下风：“诶呀，哪能呢，也不看看俺老夫是干啥的。”
喝尽杯中茶，老家伙着急忙慌地步入了正题：“那块山神木，你看过了吧。”
看他这副模样，郎临就知道问不出真话，干脆不要问了，竟是浪费口舌：“啃半拉了都，难不成还能给那老鬼抠抠嗓子眼——让他吐出来？那不变味了？我还是不要了吧。”
陆老头知道他在开玩笑，于是一讪道：“知道我们郎公子大方，怎么这事也这么大方？”
郎临不吃他这一套：“别给我扣这大帽子，我可没那么大方，还指望着您帮我维持维持这幅皮囊的性命呢。”
此时不抱大腿，那饿肚子的可就是自己。
老头也没废话，立马就明白了郎临要的是银子，于是当即把手里折扇“啪”地一合，直接把自己身上钱袋解了下来，又摸摸怀里，掏出了几把铜钱，一并塞进去扔给了他。
郎临一挑眉毛，并没有着急眉开眼笑：“您这船租交过了么？”
陆老先生头上青筋终于开始跳了。
“好了，您讲吧。”郎临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陆老头似乎是无可奈何地一白楞眼睛，还是开口了：“叫俺老夫说，现如今，你还是得先解决一下自己的问题。”说着话，他俯下身子，冲着郎临一挑扇子柄，“你得想想办法，把那家伙吞掉的那些，给抢回来。”
陆老头话说得好听，好像这件事，单单是郎临自己的问题一般。
但郎临心里明镜似的：如果任由那老鬼吞噬了他的能力，那么倒霉的还是整个上天庭，说不定最后还要搅扰到人间来。
关系到人间普通百姓，这件事不必说，郎临也会想办法的，毕竟他自己就曾经被卷入过那种根本无意义的战争。
“可你现在没有丁点法力，根本不能用常规的手段去拿回来。”陆老头说着，又轻轻摇了摇扇子。
陆老头寻思了，本来这事十分好解决，就算他现在没有法力，但有他徒弟顾拾钦帮忙，哪有搞不定的呢。但郎临这家伙，也不知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非要在这档口跑路。
郎临闻言没说话，他预备着，要是这老头再不把话说到正点上，他就要撂杯子走人了。
陆老头十分会看人脸色，当即提了一个郎临不知道的线索：“俺老夫探查过了，那老鬼早在你那山神木里留好了‘线’，所以就算东西回到了你手里，那内里的‘瓤’，他还是有办法给你吃干抹净的。所以……要不要听听俺老夫的方案。”
郎临轻轻一抬下巴。
陆老头也不客气了，拿起桌上两只空的酒杯就比划起来。
“第一条，在八月十五之前：毁尸灭迹。”
“第二条，还是八月十五之前：入轮回。”
这两句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叫外人听了说不定真会懵出一脸问号。
但郎临一听之下，却从里到外地明白了——不仅明白了他这两句话的含义，同时还知道了，在这船舱当中，当真有第三个人的耳朵。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攥住了那枚荷包。
不过郎临面上声色没动，只是将杯中茶轻抿了一口。
初秋的南方还是很热，店家准备的都是凉茶，郎临现在却喝不太下，他现在冷得几乎是一人形冰棍儿。
“虽然看上去您是给我了两条方案，但其实就是给我指了一条明路啊。”郎临淡淡道。
的确如此，这第一条毁尸灭迹，毁的就是那老鬼的尸，灭的就是那老鬼的迹。
一切问题从源头解决，只要把那老鬼干掉了，他吞噬的那些魂魄，自然便能物归原主。
要是郎临有法力还好说，抓住那老鬼至少可以一拼高下，再不济，找个人帮忙也行。
但这老头显然不会帮人帮到底，他是天庭上顶头的官儿，如今下来给郎临指条明路，已经算是扰了他的赎罪了，要想让这老头直接灭了那老鬼，估摸着天条也饶不了他。
所以郎临如果要请人帮忙，也就只能请顾拾钦了，但这是他绝对不会干的事。
就算他们现在的关系没有被郎临搞僵，他也不会选这条路——徒增了纠缠不说，也没法还人家。
如此看来，这第一条，根本就行不通。
不过一想，陆老头提这条，可能也是在隐晦地提点他，干脆借此跟顾拾钦和好算了。
……这就更不可能是他郎临能干出来的事了。
而这第二条：入轮回，就是字面意思。
郎临直接自戕，归位真身去找那老鬼算账。只是如此一来，他势必会遭到契约反噬。
左看右看，这也活该是郎临应走的路。
面前的白胡子老头又悠起了自己那柄扇子，脸上挂着一惯的微笑，很满意郎临这合时宜的自知之明：“没法儿啊，您自个儿选的。”
郎临一挑眉毛，显然并不把自戕当回事，转而还开起了陆老头的玩笑：“您老人家到底学得是哪儿的口音？”
“不好意思哈，大江南北逛得有点多，串音儿了。”
郎临一讪：“还有事吗？”
“没啦，您一点就透，还用俺老夫说什么呀。剩下的事情，等把这段忙完再跟你说。只是……你确定想好了吗，如果一击不成……”
郎临当然知道，如果一击不成，他就只能自己把自己那缕魂给掐灭了，拿不回来的东西，他还是有办法直接毁掉的。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他还可以利用那老鬼留在这山神木上的“线”，把他已经吞了的那半拉魂也给毁了——这可比现在毁约遭反噬刺激多了，那就真叫自戕了。
可郎临浑不在意：“废什么话。”
陆老头举手认输，二人没再说一句话，便纷纷下了船。
连一句形式上的告别都没有，郎临跳下画舫，就揣着陆老头给的一兜银子，头也不回地上了麟起楼。
而那老头却是兜兜转转，见郎临确实没注意自己，又一溜烟儿地钻进了画舫。
那扮成船夫的人，果然便是顾拾钦，从头到尾，他就只是往那一坐，一顶斗笠把他遮了个不显山也不露水。
“好啦，你人也见着啦，可以放心了吧？”陆老头一副模样简直没心没肺，手里素面的扇子摇得那是一个风生水起。
“您那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顾拾钦语气显然有点着急，他还以为昨天晚上，那老鬼已经被解决了。
陆老头一听他这话就就一撇嘴：“天机不可泄露，你把自己管好得了。没见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啊，连夜跑路哇，什么深仇大恨呐，啧啧啧。”
这老家伙好像蛇蝎心肠，专往人伤口上撒盐。
顾拾钦闻言，本来还想追问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
他手心里还握着那枚属于自己的盈骨石，那当中兀自流转着温柔的莹光，像极了一个自相情愿的笑话。
犹记得百年之前，顾拾钦就是陷入了郎临那温润的外表，然后又被郎临城墙一样里三层外三层还夹枪带炮的内里，给伤得体无完肤。
结果再来一遭，还是如此。
“别憋着呀，这哪像你啊陆十七？要师父我说啊，既然知道人在这儿，你就干脆上去问个清楚得了，省得一个人瞎琢磨不是？”
他没言语。
一向张口说话就停不下来的人，今天格外寡言少语。
顾拾钦有些呆呆的，愣了一瞬自后，又几不可查地一摇头。
他只是解开了随便裹在身上的船夫短打，顺手叠好，放在了画舫的矮几上。里面还是他那身白色长衫，一半衣摆被他随意塞在腰带里，露出那双黑色裤子里更显干练的长腿。
不过他没摘斗笠，反而是将其往下轻轻一压。
那方斗笠压没了他半张脸，跟师父道过别后，他就跳下画舫离开了麟州湖。
和郎临完全地背道而驰。
他不是赌气不去找他，他只是习惯性地尊重郎临的一切决定。
他不忍心看郎临为难。
“我早就该知道，这小孩最讨厌别人黏着他了。”顾拾钦眯起眼看了看那轮稍显毒辣的日头，心里想着，“那天在忘南楼见他，太阳也是这么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