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一路无话,但各自的心都跳得有点不正常。
天边日头早已经沉了下去,此刻只在遥远的山边留着一线深红的余韵。
顾拾钦正在厨房里做饭,听他刚才嚷嚷,今天晚上的晚饭好像是阳春面。
郎临一个人站在水边看天,也不进厨房去给人家添乱。
就在此时,他忽然看见一个小孩模样的影子正站在一水之隔的田埂上往这边看。
两人遥遥对望了一会儿,郎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此时马上就要天黑了,这小孩不说回家吃饭,独自一人在这干什么呢。
郎临想回身去叫顾拾钦来看看这到底是哪家孩子,哪知一晃眼,那小孩竟不见了。
……难道自己也终于中邪了么?
郎临闭上眼摇了摇头。
身后,顾拾钦嚷嚷着开饭了。
一个荷包蛋正乖乖地躺着,奶黄的脸蛋上有几朵油绿的葱花点缀。郎临把一双大眼睛凑在面碗跟前,便看到了这碗可爱的阳春面。
他也没客气,一碗面吃了个精光,并主动承担起了自己的碗自己洗的任务。
窗外月光正大盛,郎临轻轻抬头,见一轮月亮正好停在屋头对面的山上。
盈盈月光下,他在水边木桶里洗好了自己的碗。
抬头,他愣住了。
他又看见了那个小孩。
虽然是在月光下,不过那么远的地方,郎临也只能看出个轮廓,但他确定那的确就是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应该也正在看着他。
身后漫过了顾拾钦的影子,郎临再向那个方向看去,那小孩果然又不见了。
郎临眉角抽了抽,他有点后悔,自己怎么没再找个师父,学两下子真正的拳脚,好冲过这片水给那装神弄鬼的小孩暴打一顿。
他转身把碗往顾拾钦手里一丢,面似冰霜地冲进屋里去了。
“这小孩,又撒什么脾气?”
盯着手里洗得还算干净的碗,顾拾钦嘴角勾起了一个周正的微笑。
拾掇了碗筷,他就乐颠颠钻进自己的窝棚睡大觉去了——忘了说,他一直睡在小屋旁边临时搭的窝棚里,因为他觉得……屋里太热了。
嗯,对。
没其他意思。
……
十天之后的一个下午,顾拾钦早早就溜了号,他要先去忘南楼应自家师父的约。
那黑袍老鬼差不多两个月没动静,而明日恰巧是七月十五闹中元,也是一个各路妖魔鬼怪、神仙侠侣都喜爱的日子——月盈之夜,天地间的灵气也最是充足的。
顾拾钦还以为他师父是担心漠失镇要生变,想提前跟他嘱咐两句,才在这档口约了他见面。
于是他早早交了任务就赶往了忘南楼。
此时,忘南楼二楼的一处雅间里、帷幔纱帐之间,正坐着一个须发白眉的老头儿。
他此刻正倚栏吹风,手里不时地把玩着一把素面的扇子,眼神起起落落,打量着楼下的一干人间百姓。
老头儿显然是在等人,此时面前的桌案上,还摆着一副考究的青瓷酒具,酒香盈盈绕绕,却不见这老头儿喝,估计是给别人准备的。
没多久,一个身着白衣,却仍显潇洒风流的高个男人挑开帘子踏了进来。
正是顾拾钦。
他进屋先喊了一声师父,便没再客气,端起桌上酒壶就给自己灌了个爽快:“呵!上好的娇娘媚!今日舍得喝好酒啦师父。怎么?这两日说书终于得了几个赏钱?”
那老头儿显然不在意顾拾钦跟他没轻没重的,闻言竟然还笑了一下,不过仍佯装生气道:“混账小子,日子过得好了,就要拿师父做消遣!”
白胡子老头儿说着话就抬起了头,正是那日忘南楼,让郎临凭空做了一场“白日梦”的老家伙!
“哪儿敢拿您做消遣呢我,”顾拾钦说着话,拂开衣摆坐在了老头儿对面,“嘿,师父,你给我那引路的珠子真是个宝物,有没有名字?”
顾拾钦之前曾跟他师父请过一个物件,能让他随时随地感知到郎临在哪,这样郎临再迷路了,他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
然后他师父就丢给了他那颗茶色的珠子。
“哪有名字,现打的。怎么样啊,人家收了吗?”老头儿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嘴里问着顾拾钦,眼睛却望着窗外一个在街角看书的人。
顾拾钦看着师父嘴角的笑容,就知道他老人家其实早就猜到郎临没收,这是反过来要拿自己消遣呢。
不过这显然是师徒俩的日常,于是他只是噙着笑摆了摆手:“哪能啊,先是嫌荷包太丑了,又是嫌您那珠子太香了。我就奇了怪,这小孩连我做的馄饨香味儿都闻不见,咋能闻见您那珠子是香的……”
“他真能闻见?还行,算是个好消息。”老头儿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好消息?莫非那珠子还有其他什么古怪?哦,您老不会又在试探人家吧?”顾拾钦眯起了眼睛,显然这事老家伙常干。
但见那老头儿只是神秘地笑了一下,并不出声。
顾拾钦见师父不想说,便也没再问,想着就此开始讲正事:“明天就是七月十五月圆了,师父有什么提点?”
但那老家伙却又龇牙咧嘴地笑了:“这么着急进入正题干什么……哦,你是着急回去做饭吧,没事儿,今天天还早呢。”老头儿上劲儿了,手里的扇子都摇出了花影儿——就是想听顾拾钦讲自己的笑话。
“……”顾拾钦狐狸眼跳了跳。
老家伙见好就收:“好了,话说回来,你家小孩丢的那颗山神木珠子,里面到底裹得是什么,你问清楚了么?”
这老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几乎一瞬间就正色下来了——原来顾拾钦那说正事也像开玩笑的本事,是从他师父这儿学来的,真是应了“有其师必有其徒”。
顾拾钦早习惯自家师父好装蒜了,当下就坡下驴:“我没打问过,不过我觉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师父,我瞧您不是也有一块山神木么。好像是……给您削成一块惊堂木了吧,您那里头裹着什么啊?”
老头儿一挑眉毛,也不掩饰:“当然是身家性命。”
“您老就会说笑,谁拿自己身家性命一天拍桌子用?”顾拾钦显然不信,只是又灌下去一杯酒:“说起这个,我前两天和郎临在东山上发现了一个地宫,那至少得是个千年以前修的老地方了。而且我都认不了几个里边记载的文字,郎临却能全须全尾认下来……”
“全须全尾地认下来?”老家伙听到这,面上神色终于正经了一分:“你确定?”
顾拾钦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当即一勾唇角:“所以他身份确实不单纯对吧……那么他到底是谁,师父你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吧?”
老头子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心中微一沉吟,还是坏笑着开口了:“他是谁,到头来不都是郎临么,难道你还在乎这个了?放心吧,老夫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这事你知道多了没什么好处。”
顾拾钦闻言就一白楞眼睛,这就是个老瓶子——守口如瓶!想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简直比登天还难。但是这老家伙头句话还真是说对了:不管郎临是谁,他终究是郎临而已,他想疼着的人而已。
于是顾拾钦还是默默地转移了话题:“好吧,您不愿说就算了……不过之前游了趟地宫,我也总算是搞清楚,为什么事情只发生在漠失镇了,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我想不通。”
老头儿一呼啦扇子,示意他讲。
“为什么村子里发病的大多是幼儿呢?再顶多就是些青年汉子,老人妇女更是一个也没有。”顾拾钦捻了捻手中酒杯,“这期间到底是有什么联系?”
老头子一撇嘴:“你自己分析了没有?就跑来问我?”
“……还没分析,但是我有一个猜测,”他干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对师父的质问还十分坦然,“首先幼儿的神志还没有完全成型,比较好利用、好控制;然而控制成年男子,就得费点力气,不过控制好了,应该比幼儿实用才对。但是我把村子里的情况综合分析了一下,发现还是幼儿的‘战斗力’要更强一点……”
“嗯……其实差不多就是这样。”老头子又给他徒弟添了一杯酒。
“啊?”顾拾钦懵了。
“你这个问题呢,与当年那场战争有点关系……你去了那处地宫,应该也看见关于那场战争的只言片语了吧……讲得不详尽,或者根本没有讲,其实不是他们不想讲。而是……后来天帝把关于那场战争的一切记录都抹掉了。”老头子讲话有些犹豫,目光则第一次像个老年人一样,深邃悠远起来。
他接着道:“当时发动战争的人,就是看准了幼儿神志还不健全这一点,把很多幼儿,甚至新生儿,都变成了只会杀人的怪物……”
顾拾钦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他们当时的主要目标就是幼儿,成年男人也是后来发展起来的,但是,效果显然不好,”老头子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所以就算到了今天,也还是幼儿发展的更有效……好了,关于这场战争,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细讲。眼下,咱们还是先把这黑袍老鬼给收拾了。”
顾拾钦回神,闻言只是轻轻一点头。
老头喝了一口凉茶,那副深邃悠远的模样就消失得干干净净:“黑袍老鬼这事你不用太过担心,明天可等好,我要来村里拜拜漠神。喏,这块石头不香,你自己拿去磨。”
说着,老头儿往桌上扔了一块拳头大小的萤石。
它模样十分粗糙,如果不看颜色,就像是个刚从山体里挖出来的泥土块一样。
“打磨成指甲盖大就管用了。”再看那老头儿,嘴角堪堪挂着一抹十分“慈祥”的笑容。
顾拾钦倒没觉得有什么,还乐颠颠收起来了——他当然知道送人东西得自己打磨,之前那颗珠子是师父给的成品,那荷包就得自己绣。
总之就是他一点也没发现,这老家伙是成心在折腾他。
老头儿将杯子里酒水一饮而尽,起身就走了:“回去路上当心些,我看那黑袍鬼今天就要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