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顾拾钦被自家师父晾在雅间里,一壶娇娘媚越喝越不对味:打从屁股挨上凳子起,就听师父打趣他了;好嘛,等被他嘲笑了一溜够,好歹要进入正题的时候——他老人家可好,又拍拍屁股走了。
从头到尾,只有最后那句“当心”的话管用,顾拾钦还是听进去了——刚出了忘南楼,他就发现了一个在大太阳底下看书的人。
顾拾钦没露声色,甚至还慢悠悠在路边打了一壶酒,跟店家聊了两句家常。
再回头一看,那人果然跟上来了,正大喇喇地盯着他。
顾拾钦明白了,那人是故意让他发现自己的。
那就……将计就计吧,毕竟大家都差不多两个月没见面了。
于是他很快拐进了一个没有人的小巷,浑身没骨头般地往墙上一靠,便呷起了酒壶里新打的酒。
果然没等一会,那个一路尾随他的人便露面了,这次的形象是个很苍白的书生。
不过顾拾钦不会认错他身上那股好像糊焦了的味道,这的确就是那黑袍鬼没错。
“顾拾钦,我希望你可以帮自己一个忙。”那老鬼的声音听起来尖细又年轻,一句话好像平平无奇,但顾拾钦一听,就倏地眯了下眼睛。
他面上一派八风不动,但心里登时便咯噔一声:“这怪物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原来,百年之前他隐姓埋名、闯荡江湖时,就已经给自己起了个“十七”的绰号。虽然听上去就是个瞎编的名字,但江湖上儿女多如此,也没人在意。
直到后来死过一回,醒来遇见了自家师父,才跟了师父的姓——直接叫起自己陆十七来。
如今,在仍旧活着的人里,知道“顾拾钦”这个名字的,除了郎临,也就剩下他家师父和几个师兄了。
而且他能十分确定:跟郎临念叨自己名字那天,虽然他确实是喝得有点晕,但周围有没有东西在偷听,他还是清楚的,要不然他顾拾钦这个百年酒闷子也是白当了。
所以,这老鬼只有可能是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身份。
老鬼又开口说话了:“原来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别这么拘束嘛。”
他嗓子里好像夹着什么似的,一语话罢,那张苍白的脸上就浮起了一个几乎病态的笑容——关于顾拾钦这个名字,这鬼东西其实完全是猜的。
他只是知道,郎临百年前和一个叫顾拾钦的人有过一段渊源,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试探。
而且他敢打保证,如果面前这个男人真的是顾拾钦,那就一定不会放任郎临去死。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毫不顾忌地取出郎临那藏在山神木当中的魂了。
所以他从露面起就一眨不眨的盯着顾拾钦的神色,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顾拾钦那眯起一瞬的眼睑,于是他明白自己赌对了。
他笑,就是因为他深信这次赢定了。
“谁跟你是老朋友。”顾拾钦声音里压着一团无名火。
他压根儿不认识这老鬼,打从娘胎下来,他就只见过面前这一位跟石头有不解情缘的老鬼;就算算上两月前十五的那一面,这也才是第二回见面而已。
顾拾钦还记着之前这鬼东西把郎临折腾成那副模样,当下也不再废话,手里掐起个诀来就要打人。
可那老鬼却更快,只一眨眼都不到的工夫,他就从五丈以外的地方“唰”地蹿过来,出现在顾拾钦的面前,还轻轻用手里的书按住了他掐起法力的手。
顾拾钦头皮一炸——这老鬼显然比上次见面时游刃有余多了,不过才两月工夫,他是练了什么神功?
那老鬼手中的书仍旧轻飘飘压着,然后他缓缓地踮起脚尖,一点一点靠近了顾拾钦的脸:“你会救郎临的,对吧?”
到了这份上了,顾拾钦哪里还管得了三七二十一,他手指间霎时爆起一个光圈,运起力量就往那老鬼肚子上打了一拳——他下了能一拳把对方打个对穿的力气。
可那老鬼反应实在快,瞬间就像羽毛一样向后蹿了出去。
不过肚子上仍被顾拾钦一拳打进去一块,就连那周围的衣服都被他的拳风燎着了,可火焰还没烧起来,那老鬼就没事人一般用手按灭了。
再定睛一看,原本应该是血肉的地方果然是露出了石头。
顾拾钦没意外,那老鬼却轻笑了一下:“忘记了,顾公子是个打起人来不给自己留情的主。”
刚才那拳出得实在太狠,顾拾钦右手的手关节上已经见了白骨,其间依稀还有碎裂的痕迹。
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开口便喝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个什么东西,顾公子暂且不必知道。”那书生似乎是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缺了一块的肚子,然后五指从身后墙里抠了块石头给那空缺填上了,那形容跟抠豆腐比也没什么两样,“诶,好不容易亮亮堂堂出次门,其实我不过是好心来给顾公子提个醒嘛。”
他嘴角仍然挂着笑,还用带着嗔怪的眼睛看了顾拾钦一眼。
“顾公子,照顾好郎临。可别让他死了,这对你我都好。”
顾拾钦根本没听他嚷嚷些什么,脚下一瞪就再次向那鬼东西飞掠了过去。
……
这天晚上顾拾钦回来稍晚了几刻,而且,郎临还发现这家伙右手上缠着白布。
一开始郎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偷偷跟去厨房,才发现顾拾钦洗菜都只用一个手洗。
郎临心下奇怪,就悄咪咪走上去,蹲在地上观察起了顾拾钦的伤手。结果顾拾钦连他进了厨房都不知道,于是郎临变本加厉,直接就上手去戳了。
成功使得不知道正在出神想什么的顾拾钦原地起飞跳了一段舞。
“原来你真受伤啦。”郎临奇道。
近距离观察过顾拾钦包扎过的手后,郎临看出来了,那其实根本就是胡乱在手上裹了几层衣料子。于是一时技痒,郎临提出要给顾拾钦重新包扎。
结果给顾拾钦吓够呛:“不,不用了吧。好郎中,也就一点擦伤。”
郎临抱起了胳膊:“不行,要么你起开让我做饭,要么你拆开让我包扎,自己选吧。”
说实话,顾拾钦不敢给郎临看自己的伤。
虽然他好像有一身奇奇怪怪的本事,并且还能长生不老似的,但是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罗神仙,这幅肉-身还是跟当年那对凡人父母生得别无二致。
就算顾拾钦能眉也不皱地撇了酒壶盖子朝伤处浇酒,可他终究还是个伤口会疼的“人”,于是他下意识就不想让关切的人替自己担心。
而且那伤口都露了骨,也实在不愿意给郎临看见,如今已经用过了师父的药,只消两晚上就能好得七七八八,也不必专门给人显摆。
于是,几乎没怎么思量,顾拾钦就把厨房主位让给了郎临。
“真想不到,有一天咱十七捕爷也能失手受伤?”郎临有意无意地开口道。
但一向好嚷嚷的顾拾钦却没说话,只是上手轻轻调整了一下郎临切菜的刀。
本来呢,郎临就是见十七爷好不容易受了一次伤,想着终于有件事可以拿出来开一开他的玩笑了,要把握住这大好的机会。
结果没成想,顾拾钦这家伙今天兴致不高,竟然没跟他呛起来。
这多没意思啊,于是郎临装模作样又问了句:“什么?你说什么?”
顾拾钦这才发现今天这小孩调皮得很,于是有意要逗逗他。
当下也不在乎那点可怜的礼仪距离了,上前一步就把两人的间隔缩减到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地步。并且低头轻轻附在郎临耳边,讲了一句话:“我说,你切菜的样子很好看。”
罢了又眼疾手快地从郎临胳膊下面绕过去,托起了他差点切到指甲盖的菜刀。
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握着一柄菜刀,十指轻轻交叠在一起,空气几乎要烧起来了。
也不知道那柄菜刀脸红不红。
但顾拾钦却轻轻皱了皱眉:“你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说实在的,这些天来,两个人的关系一直暧暧昧昧,主要是顾拾钦这家伙太克制,郎临又不是太主动的人,所以直到今天,那层窗户纸还飘飘荡荡。
谁知道顾拾钦今天发了什么疯?
郎临跑了。
今天这仗他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