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底气
牛叔平日就是个闷葫芦，她们从杨府离开后，更不怎么说话。
只有在四下无人时，唉声叹气。
秦家对他有恩，他在秦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真将老爷小姐视作自己的亲人的，老爷临死前，他亲口答应了老爷的，日后要替他看着小姐嫁人、生子、美满一生
可眼下的一切距离他们离开滨州时所猜所想，完全背道而驰。
杨家这条路断了，小姐怎么办？
总不能在这客栈住一辈子，如今一老两小，接下来要怎么走？
阿奴心大，小小年纪也容不得她去多思多虑，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听着耳边阿奴喃喃呓语，秦君宁这头只死死盯头顶的床幔陷入沉思。
很久之前，她只是某个破庙里躲着的小乞丐，记事起便没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整日跟在破庙里一个老乞丐身后，每日午后，老乞丐会领着她去城中酒楼讨些当日收拾出来的残羹剩饭，那些便是他们那一天的吃食。
后来在江禄的手下无意间发现她是个女娃娃，便要带走她。就在他们每日休憩额度破庙里，一直教她唤做阿爷的老乞丐只身冲了出来，拎起自己那根脏兮兮的竹棍一跛一跛追打着被他当做拍花子的江禄手下，当场被砍杀。
老乞丐的血溅了砍他之人一身，就连她的脸上也染上几滴。不知是不是吓傻了，她只呆愣愣看着，不哭不闹。
她是被人扛在肩上带走的，已经咽气的老乞丐临了没闭眼，直直面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老乞丐长什么样子她早就忘了，她此刻还能想起的的就是，那时每日讨来稍好些的饭菜，老乞丐都是留给她先吃。
再后来，每日她不用再去跟别的乞丐抢剩饭了，只要努力学会教给她的东西，做好让她做的事情，甚至都不用挨打了。
无悲无喜无忧无虑，前十几年她都是这么活过来的。
如果没有那个姑娘，她或许会一直这么活着，直到任务失败被杀，或者死在某个贵人的后院。
两人奉命去偷一个江禄要的东西，到了对方家里，守在屋顶等那人屋内灯灭才能动手。
那次是她刚开始接任务不久，江禄的规矩，每次任务两人同行协作，那次同她一道的也是个姑娘。
等得无聊时，姑娘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她一直不爱说话，多是那姑娘说，她听着。
若是日后可以为自己而活，就寻个景致好些的村子，买处宅院，买块地，养只狗，再为自己寻个如意郎君，生几个小娃娃，然后就这么过完余生的每一个三餐四季。
她记得姑娘同她说这段话时，眼睛里闪闪发亮，很好看。
屋内的灯灭了。
两人不约而同跳下屋顶开始行动，一人守在屋外，一人进屋寻找。
不料对方早有了防备，那房门只被推开一半，一柄长枪从里面直直穿过姑娘的身体，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逃！
跳上屋顶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追兵。
却看到那姑娘就这么维持着死死抓住房门的姿势，就这么堵住了里面人出来的路，为她多争取了一些逃跑的时间。
江宁连她最后一眼正脸都没瞧见。
任务失败，逃回去的她被关在水牢三日，等她被放出来，她又偷偷回过那里，院内里面奴仆来来往往，似乎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她们生活的院子更是一如平常，没人会留意少了谁没有回来。
姑娘叫什么？她都不记得。
这里头的人都是为了活，从不会过多留意旁人的一切。
寻个景致好些的村子，买处宅院，买块地她只记得这句话，头一次她有了期待，这样生活，或许不错。
“牛叔，我想过了，滨州咱们定是不能回去了，客栈总这么住着也不是个事，不如我们租处宅子，先有个落脚的地方，再说以后。”秦君宁也不绕弯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牛叔这些日子的烦愁她能猜到。对于这个一路陪着秦君宁不离不弃的老仆，她是心怀敬重的。
眼下她还不能离开京城，前身辛苦攒的那些银子，是她的卖命钱，她要带走，有了这些银子，日后她们三人生活也会轻松许多。
只是藏银子的地方如今凭此刻的秦君宁，想要顺利拿到会有些麻烦，得等一等。
牛叔看着短短数日像换了个人的秦君宁，心中苦涩，目前来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至于租宅子的银子
当初秦老爷去世时，秦君宁年幼，未免被有心人从她嘴中套话，秦家的家底如今悉数在他身边收着，只等秦君宁及笄嫁人，再转交于她。
牛叔虽憨厚却不愚笨，他明白小姐的意思，也不磨蹭，合上房门后，他从怀中衣物的最里层摸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
这些便是全部家底？看着也装不了多少啊，秦君宁心中打起了小鼓，难道她猜错了？
牛叔打开将里头的东西悉数倒在桌面，一封信、一把钥匙、几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便是全部。
还好还好，总算不那么糟糕。
“信和钥匙是老爷临走前交代，得等小姐及笄后才能交至您手上，除了这些，剩下的您都可自行处置。”说罢当着她的面，牛叔收起钥匙和书信，退至一旁。
秦君宁并未多在意，她只认真对着牛叔行了长辈礼，“谢谢你，牛叔。”
牛叔当即红了眼眶，急忙闪身避开，连连摆手，只喃喃念叨，他家小姐长大了。
先不说秦君宁的祖父将秦家全部身家交予他手，也不见他甩手走人。这一路行来牛叔对她的关怀备至，哪怕后来她擅自拒绝了杨家的收留之意，三人走到如今，也未见他出言责怪过她一句，仍一心一意为她烦恼，替她盘算以后。
这一礼，他完全受得。
来时路上她就有了猜想，或许一路进京的三人并不如眼前所展现的这般落魄，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自她醒来，阿奴每日会准点盯着她喝药，她留意到那些堆积在马车角落内的药包，里头所用的连翘、葛根、柴胡虽是寻常药材，品质却都是最好的。
阿奴提过，她起高热昏迷不醒那几日赶路途中每至一处城镇，牛叔都会去请当地有名望的大夫为她看诊，而后又是抓了一堆药回来。
以牛叔的脾性，必然是有足够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