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婶娘
这个丫头!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氏惊到了,她是要离开杨家的意思吗?
杨老太爷脸色登时难看起来,浑浊的眼眼珠透出一丝冷意。
眼下太平盛世不假,她一个半大孩子无父无母在这世间讨生活也非易事。
同她那个娘一模一样,不知所谓!开口行事前总要先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
只是一呼一吸间,杨老太爷抑制住怒气。
“你千里迢迢进京,只为了来这里看看?”
“是,我忘了娘长什么样子,祖父也死了,听说这里还有些同我有关系的人,只是想来看看。”秦君宁脸上闪过一丝怅然,两世了,她都不记得娘长什么样子。
“你这孩子,好容易来了京城,见了与你有关系的人,就这么走了,得多伤长辈的心,”于氏嗔怪道,她看得出杨家老小都不会同意让秦君宁就这么离开的,反正这丫头留不留都碍不到她,她倒不如跳出来做个顺水人情。“你还小,不晓得外面凶险,倒不如”
“来进城的路上,我病了一场,差点死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于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我天生命硬,身旁至亲之人一一离开,路上醒来后我想了许多,有些事情太过强求反而不是好事。”秦君宁笑了笑,“进京只是我离开滨州时的一个执念,此刻我的执念已经没了,自然要走了。”
小小年纪说的什么?
杨承志有些震惊,这些话实属不该是她这般年纪会说出来的。
小姑娘到底经历过什么?
“你还小,对世间的丑恶万象还不了解,今日你从这离开,还能去哪呢?”杨承甫排行老三,二姐杨承欢逃婚离家那年他还是个黄毛小儿,他的记忆停留在二姐待他一直很好,经常给他从外面买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秦君宁出现在杨府第一日他便想见见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女,只是妻子于氏一直耳提面命:莫要惹父亲不痛快。
此刻当着父亲的面,他忍不住开了口,像一个长辈谆谆教导晚辈一般亲切。
“天下之大,总有我一个小女子的容身之处,不劳三老爷费心了。”秦君宁旦微微一笑,浅浅回了个礼。她能感受到这位三老爷散发出的善意。
安身立命无非银子,她死前藏着的那些积蓄便是秦君宁此刻的底气。
不知所谓!
这是杨老太爷暗暗骂的第几句了。
“杨家从不强人所难,人既非要走,咱们又何必强留。”
“父亲!”
“父亲三思啊!”
秦君宁嘴角的笑意盛了几分,神情也柔和了些。
她看向主位上的杨老太爷,明明是花甲之年的老人家,看着唬人,还在跟个孩童赌气。
“走走走!”
“多谢。”
秦君宁也不废话,利落跪下对着主位上的两位老人,行完个大礼才起身要走。
“婶娘。”
“嗯?”李氏才反应过来秦君宁是在叫自己。
“这府里太大了,我记不得出去的路,劳烦婶娘安排位姐姐领我出去。”秦君宁认真说道,“随我一同来的牛叔、阿奴,还有我们的马车,劳烦婶娘一并交代下去。”
李氏看了眼老两口的脸色,哪里敢应。
“按她说的去做!”杨老太爷冷声说道。
“小姐,咱们就这么走了?”阿奴傻愣愣的站在进杨府门前,前头有个姐姐同她说她家小姐叫她,然后七拐八绕的就领着她出了府。
“怎么?你舍不得?”
“才没有,小姐去哪我就去哪。”阿奴上前抱住秦君宁的手臂,不肯撒手。
来时的马车就停在门前,一如来时。
牛叔牵着马正在等她们,神情有些凝重。
杨府的大门在两人身后轻轻合上,秦君宁头也没回。
“我是有点后悔,早知咱们要走,我就把桌上的糕点全装着了。”阿奴垂着脑袋小声嘟囔着。“小姐也没吃几块,咱们滨州没有这样的糕点。”
“日后你家小姐给你买更好吃的糕点。”
“嗯。”
杨家正厅
跟了一路的杂役正回来禀报:马车一路往城西方向驶去,主仆三人在城西寻了间客栈就这么住下了。
“父亲,前些日子您明明让凌安赶往滨州,为的不就是接那孩子回来?”杨承志终是开口质问。“现下为何又弄成这样!”
凌安走了这些日子,竟是去了滨州?
老爷子早就做了这般打算?
李氏快要惊叫出声,她死死握住自己的双手,试图用指甲陷入肉中的疼痛让她维持住平静。
天呐,她做了什么!
“你觉得那孩子会乖乖走咱们为她安排好的路?”
“那也不能”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她已经没人可以依靠了。
杨老太爷重重叹了口气,执拗倔强,同她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这几个孩子中自小最不省心的就是他的小女儿,杨承欢。
自入朝为官,冷静自持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一点,可每当回府面对自己的小女儿时,杨老太爷总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几个兄弟全加起来都没她那么皮实,被他罚得最多,偏偏却又最爱缠着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记忆中自成年后杨老太爷唯一一次落泪也是为了他的小女儿。
那时,逃婚的消息传回杨家。
杨家族老、全家老小、未来亲家全都看着他如何处理。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日后,无人知他除了震怒之下更多的是心疼,为何不早些说出来早些说出来没准他会同意她与那秦小子的亲事,早些说出来他就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推了先前的亲事
这么多年来他藏了一口气,只等着她肯回来说:爹,我错了。
却始终没等到她的认错,只有她的难产身死的消息。
那口气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以为早散了,直到今日见了那个女孩子,欢儿的亲生女儿,同欢儿长得很像,脾气也像,认准的路怎么都拽不回头。
“官人”
众人散去,回了自己的院子,李氏欲言又止。
“累着了吧,早点歇息罢。”杨承志只当妻子哄了自秦君宁离开后哭泣不止的母亲许久,有些疲了。
李氏不好再说什么,忧心忡忡。
前些日子她身旁的管事婆子采买东西回来时正碰上送信的镖局,便将那封信送到了她面前。
是她不愿杨家与那个多年前差点毁掉杨家全家前程小姑子再有什么牵扯。
是她扣下了牛叔送来的那封信,命看门的杂役莫要说漏嘴让其他人知晓镖局送信的消息。
秦君宁进府后她仍将那个孩子视作麻烦,心底还曾暗恨为何没在路上病死。
今日她方才得知父亲将小姑子以及那个孩子仍记挂于心,甚至还命她的儿子千万滨州。
李氏心底又惊又怕,好在那孩子今日并未提及太多路上送信之事,不然她做过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