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相忘于江湖
话已至此，好似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将于公于私的话都说得如此明了。
萧烨眼中的流光一寸寸的黯淡了下去，好似那燃尽了的灰烬。
是啊，一个人见过了山高海阔，哪里还能甘愿困守围城呢？！
“离儿，你我之间竟是再无转圜了吗？”萧烨哑声问道，眼眶也跟着越来越红，委屈异常，好似有一瞬清明滑过脑海，他颤声问道：“离儿，你今日同我平心静气的剖白了如此多，大到这天下，小到儿女私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否意味着……你对我再无私情了？”
若她还有一点私心，又如何如此冷静淡然的同他说了这许多？
没有一点愤恨，没有一点仇怨，好似只是在面对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阿离垂下眼眸，长长的羽睫掩住了所有的心伤，轻声道：“能做到不因萧尊而恨你，已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王爷就莫要再强求了，好吗？”
萧烨微微阖上双眼，喉头翻滚，心头如刀绞一般的疼，明知如此，他却还是不死心的来这一趟，只为死个明白吧！
亭中寂静无声，天边传来阵阵闷雷，一道闪电袭来，如给天空劈开了一道口子，乍凉的秋雨倾盆而下，浇灌着苍茫的大地。
阿离抬头看向亭外被雨水浸润的翠竹，风刮起雨丝飘洒进了亭中，给她绝美的面庞蒙上了一层水雾的薄纱，连带着卷翘的羽睫上都凝了点点水珠，恰似那心伤的泪。
萧烨痴痴地看着她，好似这一眼便是万年，他要将她此刻的样子深深的印刻在心底，无论时光如何变迁，都不会淡忘分毫。
良久，良久，他沉出一口气，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哑声道：“离儿，我再不会强迫你！只求你一件事，可好？”
阿离看向他，淡淡一笑，道：“王爷请说！”
“请你给我十年的时间！十年，我会稳定江山，培养后人，待十年后，我脱去这身份，若你介意，我甚至可以脱离萧氏玉牒，只当我是我！不是什么烈王爷，更不是这天下之主，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待到那时，故人再重逢，你可愿再给我一个机会？”
阿离无奈的一笑，道：“这又是何苦呢？相见不如怀念，王爷何不相忘于江湖，成全彼此呢？”
“离儿，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十年，就算给我一个念想吧！”
看着萧烨近乎乞求的眼神，阿离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了。
十年啊……是一个不长不短的期限，可是……她还有十年吗？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的笑看着萧烨。
萧烨红着眼眶，只想争取一点点离她更近的可能，“我……可以与你书信吗？”
阿离转头看向亭外，大雨倾盆，又被这山林间茂盛的植被分化，一片树叶，一根枝条，都能四两拨千斤的化去那天公的冲刷，仅余温柔的洗涤。
她笑看着满林的翠竹，轻声道：“四皇城归顺朝廷后，我许是遁入桃林，也许是游历四方，若王爷实在放不下过往，不如就看看那春花烂漫，夏荷盛开，秋叶飘零，冬雪漫天吧！天下未定，诸事繁多，王爷还有太多的事要做，还有太多的仗要打，切莫过分沉溺于儿女私情，一切皆随缘吧！”
她不想再与这萧氏皇朝有任何的牵扯，要断便断个干净的好！
一道雪白的身影晃入了亭中，竟是丝毫雨滴都未沾染，同时也打断了亭中人的交谈。
阿离侧眸便见雪衣手中拿着一幅硕大的画轴，将近一人高的卷轴在他手中状似无物一般轻盈。
阿离笑了笑，轻声道：“这幅画，送王爷！”
此时的萧烨哪里还有心思看那幅画是什么？满心的伤痛痛得他都有些恍惚，只觉得那画轴大得离谱。
他知道，雪衣的到来便是变相的送客了。
垂眸良久，再不舍又如何，今日阿离能平心静气的同他说这许多，已是他做梦都得不到的奢求，该知足了。
萧烨慢慢起身，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红绸布包裹的东西，轻轻的放到了阿离的面前，哑声道：“这个……还是要给你！离儿，你要记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见此物如圣驾亲临，可号令百官，调动天下兵马！”
这可是比什么兵符、圣旨还要命的东西啊！
阿离伸出手指轻轻拨开那红绸，内里包裹的物件乍然刺入了眼中。
是那块羊脂玉佩！
那是萧烨的贴身之物，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蟒纹，背后单刻了个“烨”字，是他自小不离身的物件。
在西域时，他对她许下承诺，将这玉佩赠与了她，她也一直贴身藏着，即便在府中受尽了委屈，她亦没有将这玉佩摘下。
可是，在她决定纵身跃下悬崖时，她将这枚玉佩狠狠地掷在他面前，四分五裂，如她当时的那颗心。
没成想，萧烨竟将它捡了回来，被摔成了四瓣的玉佩用金饰镶嵌了起来，却依然掩盖不了那破碎的痕迹。
原来，破镜终是难重圆的……
阿离深吸一口气，逼退眼中的灼热，那是过往一切乍然呈现于眼前的伤痛难耐。
天边又滑过一道惊雷，好似连天公都感受到了这一方天地中流淌的悲伤压抑。
凉亭的周边被雨帘包围，如浓雾一般什么都看不清了，有一瞬间，萧烨多期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永远永远！
良久，阿离慢慢抬眼看向萧烨，眼眶赤红，眼波流转，诉不清多少恩怨情仇。
这也是今日相见以来，她那副淡然自若的笑颜第一次有了破碎的痕迹，迎视着她的眼神，萧烨只觉得心肝都在发颤，那一瞬的眼神中沁着他们满满的过往。
她缓缓起身，轻提裙摆，冲着萧烨恭敬的跪拜下去，朗声道：
“民女在此提前恭祝吾皇，山河无恙，苍生永安，日月昌明，盛世太平！！”
语气中浸满了坚毅的诀别！
萧烨慢慢的阖上双眼，终是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悄无声息，却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