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魔尊的自渡
尘土飞扬。
狂沙让九黎睁不开眼。他走在满是污泥的道路上，全身被迎来的马车击上一泼泥水。
这是哪里？
无人可给他答案，他继续低头踉跄前行。
旁边一只鸡飞起砸在他头上，他捂着头后退，却被烂泥滑到，跌坐在地，手里还握着几根鸡羽。
“颓唐”、“狼狈”、“可怜”这三个词第一次被放在他身上。
风沙渐退，他尚且能微眯着眼睛看清四周状况，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条平平无奇的街道。
这条街道充满着炮胀、腐烂和屎尿的混合味，根本不是他所能忍受的。他的胃里翻天覆地，将要泛出胃酸，催他连连干呕。
他要往哪里走？
“娘！”
街巷里一个老妇人正拽着小女孩的手往前走，将她塞给人牙子发卖出去。
小女孩瘦弱得仿若一道烟雾，再来阵风就要飘散。那老妇人也一样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她拽着钱袋子，轻抚过小女孩的头，立即转身离开，不顾后头女儿的叫喊，即使背后传来人牙子打脸的巴掌声和小女孩的凄厉哭声。
见此幕，九黎站起身，趔趄着要往前探，却被撞到在地，跌落至一片血尸中。
他的鼻腔被灌满泥土混着血液的腥味以及狼烟的呛人气味，这里是战场！他刚刚站起身，就被一箭射穿。
九黎被这种戏弄彻底惹恼，大声质问：“谁！给本座出来！”
照旧无人回应。
他被扔在龙虎座，高阶之下是众魔站立，冷冷直视在座位上的他。他睨着众魔，在静默中与他们对峙。
幽冥之火，狂荒之浪，都向他扑来。为尊者，无所惧！宁可错杀，绝不漏杀！
他调动魔力，一力击碎！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的手掌心，耳朵发红，心脏直跳，稳坐龙虎座，蔑视群雄：“若诸位降服，本座可饶你们一命！”
此言刚毕，九黎被困进黑暗牢笼，迷糊中有一束光打在他眼前。
“何为尊？”
九黎闭口不言，警惕地环顾四周，直至被再问一遍，才放下疑心，高昂头颅，掷地有声：“尊者，强者怀柔。”
眼前场景再又变换。
一着雨过天青色长衫、螓首蛾眉的温柔女子向他跑来，这是他的母亲。可她却穿过他，奔着后头去。
他转头去看，女子正抱着幼时的自己，身旁站着的是他的父尊。
父尊闹着别扭，“阿璨，自有了阿黎，你再也不先看我。”
被叫阿璨的女子忙先把怀中儿子递给早在等待的阿婆，玉手搭在丈夫臂弯上，轻倚他肩头，甜笑道：“我家阿阳可别气坏身子，到时候连元城王都打不过。”
固城王听到这些，可就更恼了，气得要敲夫人脑袋，“夫人，不如今晚，我们两个先打一场！”
“好！谁输了，谁下次陪阿黎去魔渊林狩猎！”
两魔说笑着前进，再也没魔多看眼后头的那个小不点。连他摔了个跟头，哭着要抱，夫妇俩都仅仅是回头哈哈大笑。
在昏黄的光影下，一切都会变得静谧温柔。九黎却不知为何，眼里盈满水光，不知不觉中滑下一行泪。
今夕何夕，家人哪能识得他？
光影破裂成碎片，他的眼前是正蹲着用草芽在地上画圈圈的小香菇。
“唔——阿黎，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小香菇带着哭腔挂念，“也不知道白虎神君对你好不好。”。
九黎鼻子一酸，想着自家夫人真是对自己上心。自沦落凡人后，如无她，他何能支撑一路，抵达北溟之地。
以他的傲性，怕早饿死或冻死在人间。
刚到人间，他们身无银两，倍是窘迫。可他作为人，有口腹之欲。
小香菇灵力低弱，根本变不出何物，更别说御火。
她看他实在饿得慌，就拔掉分身菇上的眩晕无毒菇去捞鱼，抓了半天才得六只小鱼。用两只小鱼找农家换碗米饭后，她继续厚着面皮去卖掉剩下的鱼。
好不容易卖出去，得到碎银几两，买了两个馒头，她眼巴巴地递给他，可他实在食难下咽。
小香菇却没怪他，还乐呵呵地说要囤起来做成鱼食，继续抓鱼。
刚开始，他总觉得她弱，后来才发现她比自己顽强坚韧千万倍。
那些没有厚衣的秋夜，荒野霜寒，都是她抱住他，尽量给他温暖。
若不是看她实在为自己艰难操持，他根本不会放下魔尊的傲气，去设计捕鱼捉鸟，和她一起在柴火前嬉笑怒骂。
他从未表达过感谢，但把这些都装进记忆里。
九黎再退回黑暗中。他被问的下一个问题，何为爱？
他铿锵有力地回答：“来自我爱的人每一份珍惜，每一段记忆，每一处时光。”
最后一次，在他面前出现的是镜像的自己。
九黎第一次细看自己。原来夫人说自己眉间锁了一道栅栏是真，眼有寒光可冻死人是真，但心地善良可能是假。
毕竟对面的自己直接给了他一招，让他在黑暗里如沸腾的热水一样滚动、翻转、冒着热气。
“本座不留废人！”镜像九黎冷傲发言。
九黎被他掐得脖颈全红，青筋暴起，下肢处于麻痹状态，使不上任何劲。
“阿黎”，这是母亲的声音；
“阿黎”，这是父亲的声音；
“阿黎”，这是阿婆的声音；
“阿黎”，这是夫人的声音。
对！他不能就此轻言放弃，还有小香菇在等他。他使出全身力气掰弄魔力，始终不得。总算等镜像魔尊松手，轻易将他扔回黑暗。
丧失魔力可以，但他不会丧失信念，不会丧失爱，不会丧失自己。
九黎忍着五脏六腑的剧痛，艰难爬起，全然失去魔尊的体面，独有强烈求生欲望——打破对面的自己！就可以拿回魔力，回到她身旁。
“本座面前，也敢猖狂！”九黎向镜像九黎冲去，一击而穿。
第三个问题，何为我？
“我，不断磨砺之本，不忘初心之始。”
九黎通过了白虎的考验，他重新化作一只白虎，但这次是一只壮硕、强劲、迅猛的白虎，“哄”声可震天地，摇山海的六界至尊强者。
小香菇瞅见眼前忽然出现的这只雄壮老虎，并没有胆怯，反而笑出了声，掉着泪珠，飞快跑过去，跪在地上抱住猛虎的圆脑袋。
猛虎幻化，落了小香菇满身的雪，但她也无心看顾，只想拥着爱人吻到沧海桑田，垂垂老矣。
夫人，我不离开你。
阿黎，我不离开你。
大雪纷繁落下，如蒲公英一般四处飘落，又被风吹得交缠万千，落在草地里化作亮晶晶的明星，不知世事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