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家书抵万金
柳叶青青，繁花如云盖枝头，只差微风，一场花雨。此次代写家书的帐篷被安排在护城河旁，河光粼粼如敷碎金，不见游鱼。
为使得摊位显眼，娘子们还为帐篷扎起缃色丝巾，飘起似云霞朝梦。
虽说提前贴了告示在八字墙，众娘子们还是有些忧虑地前后张望着，怕是最后无人来。
小香菇啃着香梨，淡定地安抚各位姐妹，“我们这是做好事，大家别心虚得仿佛在干坏事。看我的！”
她把香梨先递给了阿燕，用木槌敲着金锣，旋转着，裙摆上的一朵朵针织梨花在阳光下真若绚烂绽放。
“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下官不日将要前去云都与长野和谈，可以给大家代传家书给戍边将士。春节刚过，各位将士必定思家如潮，诸位一定不要忘记给亲人报个安危！”
受了鼓舞的茉云站出，高声叫喊着，“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大家一定不要错过这次机会。我们不收钱，免费提供纸笔。”
她的父亲就是在北疆战死，而后家道败落，她才被卖进春楼。所以在听到小香菇的提议后，她第一个报名前来。
她想若是家父生前能收到自己的家书，怕是此生也了无遗憾。
听了茉云的话，一群人终于团团围了过来，举着手需要代为写信。娘子们都高兴起来，开始仔仔细细听着述者的话，整理得有条有理，但字里行间又长抒思念之意，一笔一划端正落字。
在这里，没人再想起她们以前出身春楼，也无人视她们为不洁，反而为她们的帮助而感动万分，执手泪目。
苦命人的心在此刻同频共振。
原先小香菇等人是想摆一天就走，但是却发现来代写家书的人有到傍晚都还有没排上的，之后就又多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陆陆续续还来了不少士兵，想着能代写家书送回远方的家里，报个平安。
最后一天，少了四位娘子去答策论，小香菇亲自上阵。开始她用小笔正楷端端正正地写，后来发现人太多，就只能写行书。她尽力克制自己的腕力，尽量不变成草书。
为了解决人手短缺的问题，她甚至拖来了九黎，坐在旁边。
这小妖，多少藏点私心。
来写家书的人大多是女子。她们在家等候远征的父亲、丈夫、儿子，却苦于不识字，只能代写家书。长路迢迢，这封家书最后又不知是否到了远方将士手中，回信又是遥遥无期。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大多人到老也没等回自己的家人。
有位专程从乡下老家赶来的农妇，她的丈夫三年前就上了战场，至今音信全无。她来写信时，怀中还抱着四岁幼子，絮絮叨叨说着婆母身体健康、幼儿聪明伶俐，家里小麦长势正好，却唯独没提到自己。
“你不与你夫君说说你自己。他看信必然欢喜。”
农妇的脸一时羞红，透出了久经日晒的土黄色肌肤，“阿牛哥，我也好，我会照顾好家里老小。你勿担心，照顾好自己，我们一切都好。”
农妇未哭，小香菇都是眼前蒙了雾。三年里的万千思念最后不过一句“你勿担心，照顾好自己，我们一切都好。”
还有一位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来的母亲，长途跋涉让她已经体力不支。小香菇连忙递茶摇风，慢慢舒缓婆婆的情绪。
“草根，娘身体越来越不中用，心中就盼望你能归来。你爹前几日就走了，埋在屋前头的葵花下，娘没钱给他买好棺，只能盖了草席。”婆婆抹去眼泪，“娘就剩这一口气等你回来！快回来啊！我的儿！”
原本还能忍住的小香菇的眼泪如溃堤洪水奔腾，她虽无母亲，可却想起自己的爷爷。爷爷先前在自己贪玩之时，也会坐在洞穴门口的石板上等着自己回家。
小香菇埋在九黎的怀里啜泣，低喃，“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若天下再无战事，就可以阖家团圆，那些人就不用饱受离愁之苦。”
九黎轻抚她的碎发，“可有些仗，不得不打。”
“我知道，可无谓的战争和流血牺牲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香菇叹气后，又振作起来继续干活。自己菇小言轻，不能阻止的事情实在太多。
黄昏沉暗，远有天际重叠黄线，柿红色染了一片浮云，谁可知人生三二事，千幻万变。快到撤摊时间，渐没了人来，大家也都揉揉肩骨，抻抻腰。
再一看，这怎么有两个小人奔过来，还有一个小人拿着大刀。
原是张元和拿刀的傅心。
两人直接就到小香菇跟前跪下，吓得小香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手足无措地想着要把两人扶起，可两人铁了心要跪下。
“太傅，阿心愿报名参军！”
“那也不是在我这里报名啊，小阿心快站起来。”
小香菇想着先将傅心扶起再说话，可傅心却直接拿着刀在帐篷前舞起来，眼有烈火，身若游龙。
“那个，就算你舞完了，我也不能答应你。如今你父亲去南方剿灭流寇，要得你母亲应许才可。你还太小。”
傅心停刀，满眼热泪，“为何我这年岁正当嫁人，却不能上战场？！”
她倔强地舞起刀，刀锋凌厉，还有铁环的碰撞。转身，腾起，落下，再转身，直直向前，翻身而立刀。
周围看清舞刀之人是傅家三小姐，就都围过来。
那大刀在黄昏下仿佛刀锋真染了血，再加上傅心多年基础，舞得扎实，倒真像是个耍大刀的铁汉子的刀法。
“哎呀，当年傅夫人还是楚小姐时，那大刀也是耍得一顶一得决，只可惜嫁给傅老将军后，再没见过这把刀。”
“咦，不正是这把。你看上面还有楚家大刀的标志。”
两个早年间看过傅夫人青春年少时耍刀模样的妇人热烈讨论着，也引起周围人的好奇，在他们记忆力傅夫人都是一个含秀大方的大家闺秀，怎还会耍大刀。
若她会耍大刀，楚家这门绝学又怎会在楚老将军逝去后丢失？
傅夫人看着傅心舞刀，再听着周围人议论，一时泪满襟。想当年自己却有驰骋疆场之志，可却被母亲一力打压，后也如母亲所说嫁娶无望，才下嫁给当年还是无名小卒的傅老将军，生了二儿一女。
傅心原就之前腕上受伤，如今用力舞刀，一时体力不支，将要晕倒。万幸，张元抱住了傅心。
“叫郎中，快快！”小香菇跑到傅心跟前用妖力维持她的生命。
傅夫人终于哭着跪倒女儿跟前，抱住她，“心儿，是娘的错！娘也只是不想让你再受娘当年之苦。”
“娘”傅心脸色苍白，强撑着唤出了声，“女儿无意嫁人，只愿在疆场驰骋！”
“去吧，孩子，完成娘未完成的志向。还有你这大刀耍得看似有力，其实都是些花招式，等娘来日再好好教你。”
郎中飞来驰援。
小香菇转身看九黎与诸位娘子都收了摊，就与傅夫人告了辞。随她们母女商量，如今也算有个好结局。
九黎走来，牵起小香菇的手，十指相扣，“夫人，也该陪下官去看鱼灯了。”
“鱼灯！”
九黎听着小妖一直念叨着错过了元宵节，没有看着花灯，便想圆她一个梦，求了女帝再办个花灯展。可能他就是女帝所说的耙耳朵，但又如何，自家小妖开心就好。
“你走慢点！”小香菇被九黎拽着，只能浮光掠影地看一眼这些新鲜玩意。
九黎满头黑线，这小妖一走到闹市就直乱窜，真是烦人得很。
灯光淅淅沥沥落在小香菇的眼睛，她一手牵着九黎，一手还拿着各种糖人。当然九黎另一只空闲的手也被各种小吃霸占。
“公子，为身边娘子戴朵新摘的牡丹吧，定衬得娘子各位娇艳。”一卖花小女跑来，热情地向九黎推销。
九黎歪头，看了一眼……正含着糖人看别人猜灯谜的小香菇。
“来个桃花枝吧”
“人面桃花相映红，公子雅兴。”小女孩把桃花递给九黎。
九黎握着桃花枝忙去追一放手就不见的小香菇。这小妖就是赶热闹生的。
“圆寂，打个四字成语，若答对了我就送各位一把小伞。”
香菇苦恼了一会儿，灵机一动，“坐以待毙！”
“好，这把伞归这位娘子。”
“夫人，你若再不赶去花灯展，鱼灯队伍可就散了。”
“对对对”小香菇直往前冲，随后又扭头回来，讪笑着牵起九黎的手。
鱼灯，是传统舞蹈的工具之一，由竹篾编制，内燃蜡烛，若形成方阵更是别有趣味。
等九黎和小香菇赶到，已经挤满了人，所幸青牙和阿燕早为她们寻了个好位置。
鱼灯接续而出。在舞蹈者手中的鱼灯与糖人无异，被轻巧地舞动。团团围绕的中间还有一个赤膊汉子，喝了一口酒，喷了一串火，引得一片叫好。
小香菇看得着迷，一动不动。九黎揽住她的肩，为她簪上了桃花枝。
她蓦然回首，眼里尽是爱人汹涌情意，羞得假装无事发生，又扭过头去。
远处烟花绽放，绚丽灿烂。
“愿天公保佑我们岁岁年年”
“我们一魔一妖，那群天上的神仙可保护不了我们。”
“我说的天公乃是这万物自然，应运而生，顺时而亡。”
细雨飘落，小香菇忙撑起伞。只是这伞小得只有她的头大。香菇、九黎第一次见识如此奸商，一魔一妖面面相觑。
“走吧，夫人。回家！”
“你背我，我脚疼。”
九黎皱眉，刚刚那个生龙活虎的小香菇是被掉包了吗？但他还是把小香菇背起，冲进一酒家躲雨。
一魔一妖对视，哈哈一笑，望着雨帘相依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