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顾茅庐请先生
一晚冬雨，天冷得人直哆嗦，但凡说句话都会哈出一串长气。院里落了满地梅花，九黎倒是不怕冷，披着傅图南送的云锦坐在院中的躺椅，怀里揣着包好的暖炉，不急不慢地饮茶赏梅。
准确来说，他是在等媳妇起床。已经几天没和小香菇说上话，让他彻底失去等待的耐心。与其蹉跎下去，倒不如主动送上门，解了自己这相思之苦。
连着几天的急火攻心，小香菇嘴角起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火疖子，她稍微一动嘴角，就痛得直倒吸冷气。
“娘子，不如我去煮些药粥备着，给你降降火。”
已经无力说话的小香菇脆弱地点点头，其实她差点就要赖床，可一想起月明娘子躺在病床的样子，立刻就挣扎起来。
拖着铁注的脚，小香菇挪出房门，在看到正闭目养神的九黎时，情绪一时崩塌。眼泪大滴滑落，整个人哽咽地溃不成声，边走向九黎，还边记得施法作了隐形罩。
一只耷拉得丧气满满的菌子从小香菇背后长出，仿佛昨晚在院中经了一晚风雨的是它。
九黎顾不得小香菇菌盖掉下的雨落了自己满身，紧紧抱住小香菇，拍着她的背，温柔哄着。
他的心此刻也堆满了青雾，朦朦胧胧。
“没事，没事，小香菇你没事，你可以的。”小香菇哭得肩膀一耸一耸，还自我安慰，但没一会儿就继续不下去，嚎啕大哭起来，“我有事！我觉得我好没用，我好想逃跑！”
炖了药粥的阿燕走进庭院，却没瞧见九黎和小香菇，狐疑道：“赵右相和小娘子去哪了？”
小香菇快把自己哭哑了，才喘着气，停了眼泪，捂着自己的火疖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九黎，好不委屈。
九黎捧着她的小脸，心疼地抓着衣袖一点点为她擦干眼泪，但她的眼睫毛上还是挂着露珠般的小水滴。
“要不，我们今日就动身前往北溟之地，不再逗留？”
对九黎而言，人间之事不过是他的盘算，怎有他怀里的小妖半分重要。
香菇摇头，哑着声音，倔强地告知九黎她的决心。
“不，我要继续办好女子学堂！”
她不能再做一个看客，就像无视月明生死一样无视无数女子的生命。
她不想让自己良心不安，不想让月明成为自己的梦魇。
九黎了解自己这只小妖，若是下定了决心，是绝对拉不回来的，便说：“听闻在云溪山有一位名满天下的儒生王明。若是你能请他出山，主教女子学堂，想必其他儒生也会慕名而往。”
“没错，有了老师，就一定会有学生，到时候学堂就可以办起来了。”
小香菇仰头望着九黎，像望着寰宇里最亮的启明星。她踮起脚尖，如羽毛般扫过九黎的下唇，就羞得破了隐形罩，迅速逃离。
九黎久久愣神，任梅花覆了肩头，也只是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角。
爱意缓慢地洋溢在空中，静静地甜腻。
赶到学堂，小香菇发现除了少数几人选择回老家，大多数人都选择继续留在学堂。经阿燕统计，会刺绣、针织有十二人，能识字、绘画有十人，善乐器、歌舞者全部。
“我们学堂能人诸多，定可以大展拳脚！”
“但我只会弹琵琶，也不识字啊。”子玉撇嘴抱怨。
“子玉娘子，你是个有眼睛，有脑子的美丽娘子，学个识字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哪有老师是天生的老师，不都得先从学生做起。这样，先由识字的娘子教授不识字的娘子识字读书。若是学好或者教好了，本官重重有赏！”
众人拍手喝彩。不少不识字的小娘子偷偷摸着泪，说若自己阿娘知道自己会识字不知得有多高兴。
冬日云溪山抹了一层层雾气与寒霜，把深绿色掩在深处，颤颤巍巍散着白色冷气。沾着寒气的小动物裹着棕色皮毛疯狂在林间逃窜，一心奔向自己的小窝。
小香菇抬头看着弯曲的山径，内心忍不住吐槽，这王明先生不会早就过身，只是消息没传下来吧。
阿燕担心地劝说小香菇：“娘子，要不咱改日再来吧。这雪刚化，贸然爬上去肯定会摔跤的。”
“阿燕，你就在这等着。要是四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你就去找赵右相来救我。”
小香菇给自己打好了气，用厚棉衣把自己包紧，一狠心就朝小径冲去，结果还没走两步就滑了个趔趄。阿燕本想去扶，却被小香菇大声拒绝。
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前行一段路后，小香菇衣服的边角已经铺满了黄泥，小脸也全是干涸的黄点子，棉衣的边缘也吸满了水。
见已经远离了人群，小香菇连忙施了妖术，把衣服烘干，再使了瞬移术，来到了一小竹屋前。用了妖眼，小香菇却是看到了一个人影正在屋内打坐。
原来真有个王明住在云溪山。
“王师，能否开门？”
“小妖，心不成不灵。”
一道强力直接把小香菇卷成球滚下山，尖叫声吓得树叶上的白雪纷纷坠落，砸在地上，又把山路弄得更加粘稠。
小香菇一瘸一拐地从山上下来，她真的非常怀疑九黎情报的正确性，这哪里是儒生，这明明是道士啊！
他是不是已经厌烦了本菇，要换新菇！！！本菇命苦啊。
远在城区的九黎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可不是新菇换旧菇的滥情猛虎。
傅图南皱着眉头，上前去扶小香菇，心疼地说：“香信娘子不了解这王师的脾气秉性。那年，他一篇《长林赋》名震洪荒大陆，一时间声名大噪。可他却在殿堂上拂袖而去，直骂国主不堪大任。”
“所以说，他真的文采斐然？那他有教出什么好学生吗？”
“在下便是他的学生。当年，他白衣卿相的名声一打响，就被请去人间城教授学生，授课清晰易懂，为师亲近学生。但近年来，他脾气愈发古怪，便退隐山林。”
傅图南得知香信娘子要去请王师，飞马而来，只想拦住小香菇。
却没料，小香菇咬咬牙，告知阿燕，自己要换身衣裳再战云溪山！
傅图南傻眼，自己明明是劝她别去，怎到弄巧成拙，连忙再劝：“香信娘子，除了王师，还有其他名师可以延请。”
“但他们会和春楼女子共同授学吗？他们看得起女子吗？”
傅图南不语，其实他没弄明白为何女帝和小香菇非要执著于教化一群风尘女子，原本她们就已经是放荡本性。
小香菇这次换了一身黑色的旧衣裳，心里暗骂，不让她用妖术，那自己便不用，她倒是不信，不过是小小云溪山，她怕什么？
群山沟壑，寂静无声，建立起一座无声的墙。
这次，小香菇老老实实收了法术，一步步发着颤，抖着小腿，战战兢兢地前行。几次滑倒，差点就掉进小沟里。明明天冷得要死，可她已经浑身冒起了热气，后背已经被汗水濡湿。
也不知到了何时，她只感觉肚子肌饿难耐，抓着一旁的树，脚步未停，一深一浅地前进。
可能是饥饿感促使她两眼发黑。最近为学堂忙碌，她也是有上顿没下顿，靠着毅力生生熬过去。
一个不小心，脚底一空，她直接仰头后摔，直接眼冒金星。她好像拉面师傅手里的面团，被狠狠打在了砧板上，再被揉搓成各种形状。
缓了片刻，她又重新爬起，也不管头发上大片的泥污，用衣袖仅存的一片干净之处擦掉刚刚被疼出的眼泪。
她不会哭。
当然，等她得到了王明的一口唾沫的时候，她就快哭了。等再被王明卷成团，像扔汤圆入汤一样丝滑地滚下山的时候，她就没出息地哭了。
“王明！你玩我呢！”
小香菇这次还没滚到山脚下，就用手使劲拽住了一根竹子，任鲜血从手掌如何流下，也没放开。竹子断面横出的刺狠狠扎向她细嫩的手心，疼痛感让她彻底清醒，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另一棵竹子，挡住了滑力。
“哼，王明，老子不怕你！”
轻哼一声，小香菇把眼泪从干裂的唇上舔去，重新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一路上的黄泥混了血，成了砖红色，迎来不少猛兽。猛兽还没靠近，就被小香菇身上来自猛虎的味道吓退。
泥路快到尽头，居然变成了石板路。
香菇压着石板借力翻身躺在石板路上，才发现头顶已是一片黑色。她站起来，强打精神，一步步踏着石板摇晃上前。
可她无论如何都没能打开竹屋的大门。
“罢了罢了，王师。我知道你听得见，我就隔着门和你说也行。”小香菇坐在门前，靠着竹门，用仅剩的力气冒着音，“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治心同治人，需得无论身份，无论年龄，被需要就是使命。”
空荡的山间只有小香菇的回音，最后小香菇实在没辙，也失去了气力，念叨了最后一句。
“她们是好人，请相信我。”
山脚下，大雪纷纷而落，九黎冒雪而来。阿燕拽住九黎的手臂，急得眼泪都要掉落，忙说：“右相，我们快去寻香信娘子吧。都已经过了五个时辰了，我怕她会出事。”
傅图南也面色凝重地望着九黎，道：“右相，人命关天，不可轻易任之。”
“她会做到的。只有她亲自去求王明，凭王明的傲性才可能会答应。”
九黎淡定落座，双眼微阖。
这种姿态点燃了傅图南的怒火，直接就抓住了九黎的领口，怒斥：“你应该保护她。”
九黎淡定扫掉傅图南的手，并不打算离开椅子，继续凝望着山顶。
晨曦落入竹院，照在小香菇已经结了霜的睫毛上。因为挨了一晚上的冻，香菇变成了冻菇。
一声竹门吱呀而开的声音给小香菇解了封，她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王明。
“小妖，你赢了，回去吧。”
王明适才要转身回屋，被小香菇拽住了衣角。
“你什么时候开课？”
“明日。”
“我给你备好房间。”
还没说完，小香菇就已经晕过去。王明一时心软，移了山形，让爬山而来的九黎更快地见到小香菇。
九黎抱紧了爱人，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眼里一片模糊，用头紧贴小香菇的额头。
小香菇只含含糊糊地听到一句——“你怎么那么傻。”，她在心里反驳，我可是全天下最聪明的香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