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不怕痛苦但怕麻木
“天色都不早了。太傅你得给我们句话啊。那些将军把我们带到这来,又把刘阿娘送入牢狱。你们到底是像救我们,还是害我们?”
“是呀是呀。”其余人争相附和。
雨滴转身怒斥:“子玉娘子,自你来这,我们可少你吃喝?可少你住宿?你们不都想过好日子吗,这不是好日子吗?还是你们现在流落街头是好日子?看人脸色是好日子?”
子玉不甘风头被一小丫头压住,叉着腰,语气辛辣地回击:“哟,小姑娘,你去过我们勾栏院吗?我们每日可是穿金戴银,还有好吃好喝,可不像这里每日清汤寡水,连银饰都不让戴。”
“穿金戴银倒是真,好吃好喝未必。若是胖了,丑了,老了,没男人要了,那可是照样流落街头!别再得了不干不净的病,把小命丢了。”阿燕看不下去,转身回怼。
子玉的话被阿燕全塞了回去,她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找不着话。
看天色将晚,小香菇站起转身,眼若寒潭,冷冷扫视站在自己对面的每个女人。
“国主有令:买卖妇女,一律按重罪处;□□妇女,其罪当诛。你们不可能再靠身体赚钱。”小香菇语顿,她实在是恨铁不成钢,“那些羞辱你们的男人尚且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你们却自甘于污泥,不愿离开吗?”
她们没人应声。
她们之中有些是抄家后沦为官妓,有些是很早就迫于生计被卖进春楼,有些是家道中落被丈夫卖进春楼。说到愿意,可能是她们身上最少的东西。
“若是能好好活一次,你们还有谁要进春楼?举手示意。”
她们没人应声。
能挺起腰杆活着,没人会再想靠着他人的怜悯过咽苦水的日子。
见她们没人回应,小香菇的眼里终于重新有了光亮,笑着说:“那就一起好好活一次!”
“怎么活?我们都这样了。”子玉的气焰尽失,低头喃喃自语。
“第一,不看不起自己;第二,若是想要离开,可在我们这里领了银钱离开;第三,有识字者于学堂教书,不识字者学习。有任何才艺都可以报给我们,我们给大家展现的机会。我给大家一晚的时间考虑,明早,就由阿燕师傅统计。”
这次黄昏的光亮落在女子学堂每个人的肩膀,映在每个人的脸庞,是生命将要重新盛放的颜色。
谁说只有晨光寓意新生,黄昏的觉醒也是一次轰动的变革。
曰归在门口听了小香菇的话,用力为她鼓掌。
“见过国主。”
曰归扶起了将要行礼的香信太傅,也示意众人免礼。她听闻了女子学堂先生罢教和学生罢学的事情,便把手上政务处理好后匆匆赶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本尊并不想与诸位讲大道理,却是要分享一件皇家丑闻。”
小香菇震惊地瞪大眼睛,可曰归却一脸平静地继续把话说下去。
“想必大家尚且记得长公主云和。当年她的风姿在京城一时无二,可如今她却疯在了长野,连孩子也被诛杀。”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身为公主,命运被掌握在他人手上,都沦落至斯。诸位却觉得在春楼的日子过得好?你们其中大于二十的人不过两人。剩下人的命运,你们,不清楚?”
月明慢慢站到前头,她眼里已经全是愤懑的泪水,原本她的人生早已枯竭,只等飘零,可如今她觉得为何不再继续活着,但这次是真正骄傲地活着。
“见过国主。小女月明,是从人间城被贺全知府捆绑进京,献给前国主,还请国主为小女做主!”月明没有跪地,却想解开自己厚厚的衣服,要把伤口暴露给曰归。
小香菇忙上前去抱住她,为她把衣服穿好,道:“你这傻孩子,脱衣服作甚!我们自然是相信你的。”
“你需要本尊为你如何做主?”
“清理那些贪污枉法的所谓父母官!”
月明在吼出这一句后,就晕倒在小香菇怀里。
这委屈,她忍耐得太久。
她自小被教育自己不过是春楼女子,才华歌舞再好不过是媚人的东西,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初夜。等到被那些恶性的臭蛆爬上了身后,她就必须忍耐无数只,直到她死亡。
“龚长云!”
“属下在!”
“任你为御史大夫,将那些臭鱼烂虾全部一网打尽!”
“是!”
接二连三的女子站了出来,讲出了当年如何被当地官员掳走送上京城。她们的故事如同刀剑,一刀刀割在曰归的心上,此时她只恨自己没有趁早清理朝政。
小香菇把月明抱回了宿舍,她蹲在床前看着月明毫无血色的脸颊,心里如打了数万个结一般难解。
原来月明娘子真的同月光一样轻。那日自己看她在人间城惊艳绝世的一舞,随后又只把她的人生当作饭后闲谈,真是罪过。
面对那么多“她”的复杂人生,自己能够拉她们离开淤泥,奋然生长吗?
“太傅,郎中请来了。”
“阿燕,你好好照顾月明娘子。”
夜色浓密,连一丝月亮的身影也寻不着,甚至亮星也被藏起,伸手一抓,只有黑夜从指尖流过。
坐在马车上,小香菇与曰归都陷入沉寂,两人的心都被压得沉重。
“香信娘子,你知道这个女子学堂的意义何在吗?”
“率先垂范,思想革新。”
曰归看小香菇一脸老态龙钟的模样,忍不住要逗她:“香信娘子如此愁眉苦脸的回去,赵右相定会怪我。”
“曰归娘子言重。我定然会把这学堂办好,要让同雨滴一样的女孩们读书识字,摘星于九天。”
“教育是最好的良药。”曰归敛了神色,又复正态,“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痛苦,而是彻底的麻木和顺从。”。
痛苦让人学会规避,而麻木和顺从却会让人自甘堕落,无可救药。
一回寝殿,小香菇就猫在九黎的颈窝里进入夜眠,未有一句多言。九黎今日也听闻了女子学堂的困难,默默落了一吻在她额头,为她掖好被角,与她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