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雪耻
建安二年，二月初六。
南阳郡，宛县城外。
夜凉如水，星光暗沉，时不时还有早春的寒风从不远处的淯水吹拂而过，带着冰凉的水汽，在城外的营寨中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雾，犹如轻纱遮幔，纵然是营中的篝火也无法照的透亮。
一个虎背熊腰的高大汉子正站在辕门的阴影下，默不作声的听着围着篝火取暖的士兵们嘻嘻哈哈的讨论着什么。
“你们今天看到了么？那个张绣的叔母长得真是美啊，那身姿真是，不知道能摆弄出多少模样……”
“能摆出几个模样，今晚这帐里不就知道了么？嘿嘿嘿……”有人色眯眯的往中军大帐的方向看去。
几个人顿时淫笑起来。
“要说还是我们主公厉害，不仅一来就收降了张绣，还把张绣的叔母也弄到了手，让他有苦说不出，不知道张绣他叔叔在九泉之下会气成什么样？”
“张绣这人也太窝囊了，是我我可忍不了……”有人嘀咕道。
“你？我看有这好事，你巴不得将自家叔母送去给主公同席共枕呢！”有人不信，当即反驳道。
“你说什么呢！”那人大怒，立即站了起来。
眼看这些人说了说着就闹了口角，藏在阴影中的汉子如铁塔般移了出来，冷声道：“都在这做什么呢！”
众人吓了一跳，借着火光一看，纷纷站起来低头抱拳：“许都尉！”
那人正是曹操帐下都尉许褚，是继典韦之外的另一名亲兵统领，负责保卫曹操的安危。
此时许褚黑着脸、瞪视众人：“给我滚去巡营！”
他在军中颇为威名，这一声怒喝之下，众人忙不迭的吓跑了。
辕门之下，许褚静静地立在篝火旁，火光照出他的半张侧脸，稍显几分愁容。
这些士卒说的也没错……许褚在脑海中思索着，收人部众，夺人寡婶，又笼络其部将，此仇此辱，丈夫安得忍受？
那张绣听说早年间在凉州颇以豪气闻，又安得如此含屈受辱？
曹军辕门正对着的就是宛县城门，那巍峨的城墙犹如一座小山矗立在黑夜中，城门洞更如一只巨口大张，城墙上篝火寥寥，也不见多少人影。
许褚心里正疑惑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却正是一个形貌魁梧，身形与他差不多的彪形大汉。
“典校尉。”许褚转身见了，抱拳行礼道。
典韦比许褚要更早侍奉曹操，以往都是他负责曹操身边的防卫工作，但自许褚来了以后，或许是出于谯县同乡的原因，便成了他二人一同分担。外人虽有些闲言碎语，但典韦谨慎忠厚，并未将这些流言听在耳中，只是比以往还要尽忠尽职，不由自主的将许褚视作竞争对手。
“许都尉怎么在这里？不如随我巡营，今日主公给诸亲兵赐了酒食，你我巡完营，便回去一同饮啖长叙，如何？”典韦性格忠厚，却也不笨，主动对许褚提出了邀请。
许褚如何不想与典韦搞好关系？此刻听了对方的话，当即一笑，将刚才胡思乱想抛在脑后，对典韦点头应是。
三更天的时候，月色星光更暗了，营中的篝火也熄灭了大半，无人再去点燃，营中静悄悄的，陷入了沉沉的睡梦当中。
营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叫喊声：“敌袭！”
“快举火！快迎敌！”
正在值守下半夜的许褚当即点起人马，这些都是他从谯县带来的豪侠剑客等部曲，个个精锐，立即随着他往辕门杀去。
黑夜中似有无数箭矢如冰雹般飞射而出，射入营中还没披挂整齐的曹兵身上，紧接着无数密集的箭雨带着风声“嗖嗖”射来，许多人吓得趴在地上、或是重新缩回帐内，试图躲避箭矢，营中顿时处处都是惨叫和呻吟。
营寨之外，张绣骑在西凉大马上，目光紧紧的盯着曹营中的点点火光，眉头紧锁。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能在乱世独立一方的雄才、更没有这样的野心，刘表来招徕时，他听从贾诩的建议依附刘表，曹操来攻时，他又听从贾诩的建议，果断依附更强大、手中有朝廷大义的曹操。
弱肉强食、趋利避害，只要能让他在乱世中生存下去，做一个寻常将领，不用再背负那么大的责任，选择谁做主公对张绣来说并不重要。
但曹操为什么要抢他的叔母？为什么要对车儿那么殷勤，难道真不是想借此害他的性命么？
军中张济旧部的忿怒耻笑，最亲信的胡人车儿的可能背叛，甚至是他所信赖的贾诩的劝言，都迫使张绣下了决定。
“昔骠骑将军骤然而逝，将军虽领其众，然仓促之间，尚未尽收众心，军中也多有不服。”张绣在持续不断的喊杀声中想起贾诩促使他作决断的那番话，仿佛幽冷利剑直插心口：“故而某谏言将军依附刘表，借刘表之势以压服众将，略得成效，今降服曹操，也是如此。然曹操既辱骠骑将军遗孀，又试图离散众将，已使群情激奋，正是军心可用。”
“将军若以为骠骑将军雪耻之名，鼓动众军，拼死一战，必能大胜！”
“只要击退曹操，将军声威大震，何愁众人不服？”
张绣的气息逐渐粗重起来，贾诩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着，眼见头一批冲入曹营的部众仍未彻底攻破大帐，他当即怒喝一声，调动全军从三个方向围攻曹营，自己则更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杀了过去。
曹营连绵数里，各军分别结寨自守，虽然张绣夜袭出乎意料，谁也没想到降服归顺、甘愿给他叔叔戴绿帽的张绣会突然暴起，一时间曹军营寨连连告破。
漆黑的夜色中，被三面喊杀声惊醒的人们纷纷逃窜，以为是遇到了大军强敌。
此次曹操带来的大都是青州兵，这些人是黄巾余部，向来散漫，惊慌失措之下，即便曹仁策骑呐喊也无济于事，反倒差点被这股疯狂的逃兵浪潮给吞没。
很快因为张绣突袭与军中自乱阵脚造成的混乱便蔓延到其他营寨，帐篷被踢翻的篝火点燃，熊熊火焰映照出所有人惊惶的脸色，乱兵们盲目的冲杀着，在他们眼中似乎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是敌人。
曹操被惊醒之后，脸色阴沉，披衣而坐，一个美貌妇人衣衫不整，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里。曹操冷眼瞥了过去，本就烦躁的他心头火起，顺手就拿起案上酒壶甩了过去，骂道：“都是你这贱婢妨害我！”
邹氏惊叫一声，额头被砸出了血，刚才的欢爱犹如一场梦，可对于她一个弱女子来说，世事又哪里由得了她自己？
曹操只觉得两侧太阳穴胀得发痛，等到典韦等人来回报消息，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主公，如今各营混乱，张绣等人来势凶猛，还请主公先行一步，以安众将之心。”典韦面色凝重的说道。
“越是这个，我就越不能退。”曹操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语气沉重的说道：“军心不稳，我若是轻易退走，恐怕更加不可收拾。”
典韦低头惭愧道：“是末将思虑不周。”
“你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曹操安慰了对方一句，转而说道：“眼下只要子孝、文则等人稳住阵脚，再徐徐后退，张绣兵少，届时尚有反攻之机……”
话音刚落， 就见帐帘掀起，曹昂快步走了进来，急声说道：“阿翁，大事不好，前军大营已失，乱兵已被张绣驱赶攻破了左右营寨，裹挟了上万人马，正在朝我们中军杀过来！”
曹操猛地站起来，身上披着的衣服滑落在地，他心中一沉，正要说话，却听到大帐之外好像乱成一团，厮杀声仿佛近在咫尺。
来得好快！
没等曹操反应过来，就见许褚满身是血的进入帐内，一脸焦急的说道：“主公快走！”
典韦也劝道：“主公，再待下去，我等皆死矣！请主公自后营出，渡过淯水，收整兵马后再做计较，我愿留此处，为主公断后！”
曹操站立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眼圆睁，眼里满是恨意，片刻后才顿足道：“罢了！命诸军自行渡河，且战且退！”
说完，便在许褚的掩护下出了大帐，迎面只见一片火光，人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在火光中乱杀乱砍。
来不及细看，许褚已牵来了绝影，曹操翻身而上，带着许褚等人逃了出去。
曹昂跟在队伍里，策马临走前，回头看到典韦手持双戟，在人群中奋力砍杀，犹如狂魔般吓退众人不敢靠前，心中不知怎么的涌起一阵悸动。
兵败如山倒。
失去主将指挥的士卒们乱成一团，有眼色的都跟着往后营逃生，稍有迟疑的，不是被卷入乱兵，就是被人杀死。营中到处都是尸体，大火仍在燃烧着，滚滚黑烟遮天蔽日，数面旗帜斜插于地，在风中有气无力的飘动着。
张绣心情大好，他感受到身边那些平日多有轻视的老人们对他逐渐敬畏的目光，胸口畅快不已，只想着大吼出来。
他也确实是这样做了：“众将士听令！且随我追击穷寇，绝不可放走了曹操！”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