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登楼
迁都许县以后，许令满宠便开始大兴土木，重新将县城翻建，准备为天子及后妃修建一座皇宫，曹操为了向天下人表现自己对天子有多好，特别要求新宫室的规模得比张杨修的杨安殿还要大。
在新宫室附近还平了不少地，准备用来修建官署，小小的许县城几乎有大半遭到了拆除重建。
在许县城西的一处还算宽阔的宅院中，天子站在宅邸的楼台上，远远眺望着东南的那一片平地，无数青壮小的像一只只蚂蚁，忙碌不停的搬运材料、夯实土台，他竟悠悠叹道：“徒劳黎庶，何需如此！将宫室修得这样规模，看来数年内是回不去雒阳了。”
身后站着一名干瘦的老者，唤作赵彦，他是琅邪人，少有术学，深谙孤虚等遁甲之法，略通文武。随驾以来一直默默无闻，直到近来杨彪、刘登等人先后退走，他才因陈言时策，被天子看重，经常带到身边以备顾问。
此时只见他低声说道：“非壮丽无以重威，天下丧乱，更应重整朝廷威仪，这都是曹将军等人一片拳拳之心，还请陛下勿怪。”
“你也为他说话？”天子转过身来，皱着眉，这段日子他过的并不开心，原本被他视为臂膀的太尉杨彪因为在一次宴席上触犯到了曹操，次日就以疾免官，任凭他如何挽留也无用，到这个时候他才彻底看明白，曹操与董卓、李傕他们并无差别，充其量是对他多几分尊重罢了：“方今乱世，是大兴土木的时候么？他分明是想藉此举坏我的名声！”
“臣不是为他说话。”赵彦淡淡说道，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但如今既是大将军辅政，赏善罚恶，威权已立，陛下实不必为此直接与之交恶。陛下只需下恤民之诏，申明本意即可，随后修与不修，全在于大将军，而不在于陛下。”
天子默想了一下，觉得这个计策不错，既不用直接下诏阻止、与曹操正面冲突，还可以借此将劳累民力的名声转移到曹操身上，之后曹操修与不修，都是两难。
见天子面色和缓，赵彦知道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便接着说道：“何况朝廷方兴未艾，急需能臣辅佐，无论是出兵平定四方叛逆，还是治理诸州郡繁剧，许多事还得靠大将军出面……”
“依卿的意思，我就只需垂拱而治，可世上会有如此轻易的事么？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得天下也是如此么？”天子不同意对方的观点，冷笑一声，讥道：“何况天下没了他，朝廷就不能中兴？我却是不信，天下仁人志士何其多，也不单他这一个……”
话说到一半，天子又转了过去，面朝着窗牗，紧盯着那一片颇具规模的土台，轻声问道：“这次刘备遣使上表，只派了孙乾一人么？”
赵彦似乎知道天子想说什么，低下头去：“唯唯，这次只有从事中郎孙乾入朝，刘登并未跟随。”
“欸——”天子目光忧郁，放眼望向天际，虽是背对着赵彦，但任何人都能察觉出他语气里的愁闷：“刘升之还在怨我。”
赵彦忙下拜道：“陛下聪仁明理，天下至尊，谁敢生怨。刘登纵然再不羁，也不至于此。”
天子一时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几只飞鸟翱翔于蓝天之下，又飞掠入屋脊之后，终了，才道：“以他的心性，是不该至于此。”
说罢，天子再度转过身来，对已跪伏在地的赵彦询问道，语气跃跃欲试：“你说，让尚书台下诏，命刘升之入朝如何？让他做黄门侍郎，为我参赞事宜，我也不至于无人可用。”
赵彦愣了一下，他对天子也算是尽心尽力，为何还要说‘无人可用’？这不是让人心寒么？
刘升之如此得天子看重，若果真入朝，岂有他的立足之地？
赵彦心里想着，他好不容易趁着天子孤弱，凑近到身边出谋划策，怎能轻易拱手让人？过了好一会，他才涩声回道：“召刘登入朝容易，即便大将军也不会阻拦，恐怕还会促成此事。但将刘登召来以后，又能如何？还请陛下深思。”
是啊，刘登虽然有才智不凡，但真让他来了又能为天子做什么呢？手上没有一支强兵，再多的计策也是无用。
天子想到在刚来许县的那天，自己在曹操的盛情相邀下，去了一次曹操军营，亲眼见到了曹操麾下青州兵的精锐，心里也暗自将其与伏完、董承麾下的兵马作对比，得到的结果却令人失望。
赵彦趁热打铁，进言道：“听闻刘备新胜袁术，已据有豫州大半，便是大将军也待其慎之又慎，近日更欲联合。臣以为，刘备父子素来忠悃，其在外征战，势力越强，大将军也就越忌惮，有此助力，陛下及朝廷就稳若山岳。若召刘登入朝，便如质子落于大将军手中，恐怕非宜。”
“你说得也有理，我险些害了刘升之。”天子点了点头，这不与刘登曾对他说的诏令诸侯互相制衡的计策异曲同工么？同时也感到一丝庆幸：“卿起来吧，自杨公退居后，好在还有你为我陈策，不然真不知该如何了。”
“陛下其实也不必对此人过于上心，其不过有几分才智罢了，怎会是曹将军之敌？”赵彦不由得上起了眼药：“这次孙乾朝觐，若刘登真心系陛下，怎会不托来口信？”
天子眼神微沉，显然为其说动，再不谈刘登入朝的事了。
赵彦低声一笑，从地上站起来，又向天子分析了一遍现今的局势，袁绍与刘表联结一起，袁术也盘踞淮南，都与曹操不和，地理上更是一南一北。在解决这些劲敌之前，曹操是不敢对天子不敬的，所以天子还可以使用有限的权力尽可能的为自己谋算。
“如今各州皆拥强兵，不服朝廷，即便大将军也是以兖州为基，用兵数万，陛下何不自行开拓，在外扶持一支劲旅为己所用呢？”在打消天子让刘登入朝的念头之后，赵彦又不想让刘备父子受到更多倚重，于是想让天子将视线放在别处。
“可是如今天下，各州各郡，都已有人……”天子在心里过了一遍，扶持亲朝廷的地方势力，这一做法早在李傕等人掌权的时候就施行过，那还是贾诩提出来的计策，当时先后诏拜了金尚、壶寿、郭贡、刘繇等人担任各州刺史，结果如今除了刘繇还在苟延残喘，其余人早已被袁绍、曹操等人击败。
现在还想靠一道诏书就得到地方上的实权，谈何容易！
“陛下莫忘了，如今的司隶，可算得上是一片无主之地。”赵彦低声建议道：“李傕、郭汜等将互相攻战，又不事农桑，经年以来，关中残破，军民疲乏。只需朝廷遣派一名忠诚得力之臣，调集马腾、韩遂诸将，可一举灭之。其后经营三辅，联结雍凉，诏书立下，随时能入关勤王，如何不是一大助力？”
“好、好！”天子高兴的抚掌说道，眼中异彩连连，脱口便道：“当日刘升之也与我论说此策，我未有采纳，如今卿再度言及，真是恰如其时！”
赵彦心头苦笑，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想出来的计策竟然还是拾人牙慧，他心中暗恨，也没心思再说什么，只低声敷衍几句。
且说孙乾在代表刘备与曹操达成合作共识，化解了一场无形的兵灾后，便在侍中、守尚书令荀彧的亲自带领下朝觐了天子，私下也没有机会与天子会晤，天子也没有单独召见他。随后孙乾又接连拜访了杨彪、钟繇、裴茂等人，奉赠礼物，传达问候，
这一趟行程，除了与曹操和平共处、能不打就不打以外，孙乾还要帮刘备摸清朝廷现今的风向，究竟是曹操已经一手遮天，还是有其他值得拉拢的政治盟友。
因为原先大量的九卿缺位，曹操为收人心，已经征辟了一大批名士入朝，但这些人仅只备位而已，更别谈出头与曹操争锋。至于仅存的杨彪等人对刘备态度的微妙变化，也从拜访中被善于察言观色的孙乾摸得很清楚了。
裴茂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刘备，谁让他连儿子都投资进去了呢？但他被曹操有意压制在谒者仆射的位置上，任何封赏都轮不到他，一时也没多少话语权。
钟繇倒是混得不错，靠着颍川士人的身份，在尚书台担任荀彧的副手，是曹操入朝后着意笼络的对象。自从青睐刘登的太仆韩融病死于迁都途中，钟繇对刘备一系的态度似乎又发生了变化，在荀彧的牵线搭桥下又与曹操走得近了些。
是故对于孙乾的拜访，钟繇就显得有些冷淡客气，至少没有将孙乾拒之门外，也问起过刘备、刘登以及陈群等人的起居。
“如今形势不同以往，颍川已成畿内，更为曹操所有。曹操在荀彧的推荐下，对颍川士人大加征辟，予以重用，又有朝廷大义在手，是谁都会另做打算，也不怪他。”杨彪在听说此事后，劝起孙乾说道：“你们应该也早有预料才是。”
“杨公倒是轻松。”孙乾暗自揣摩着杨彪话里透露的态度，试探道：“听闻杨公被免，使君曾扼腕长叹，为杨公感到不平。国家幼弱，正需杨公这般持重之臣的辅佐。”
杨彪若有所思的抬眼看向孙乾，其实他也没想到曹操翻脸会那么快，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意料中事罢了。”
孙乾会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