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攀附
十月的天气还有几分秋老虎的余威,万里晴空纤云不见,人人祈盼的一场秋雨一场寒并没有如期而至,仿佛时间还停留在夏天。
院子里的苍头奴仆有的各领职事,行色匆匆;有的忙里偷闲,几人闲谈,但在见到一名青年缓步而过时,众人都停下了手头上的事,以或尊敬、或礼节性的态度对其称呼一声:“公子。”
在得到回应后,众人又低下头去各自散开。
说起来刘登很少在这个称之为‘家’的府邸里待过多久,这些奴仆也大都是麋氏赠送的家奴,与他并没有多大干系。刘登坦然接受了这么多奴仆对他的恭敬客气,也知道这背后是有麋竺、麋贞的授意,想给与他充分的尊重,但刘登却总有一种陌生与无所适从。
他好像并不属于这个陌生的家。
就如同他当初突然穿越来这个时代一样。
在熟悉而陌生的院子里随意闲逛了一会,忽然前面有一人叫住了他:“刘都尉怎么到这来了?”
刘登抬眼看去,只见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一副精明的样子,可他一笑起来,满口的白牙就露了出来,倒显得几分傻气:“裴文行?”
这人正是裴潜,裴文行,谒者仆射裴茂的儿子。
当初裴茂在朝廷与刘登欲结盟好,将这个不受重视、正避难荆州的儿子写信推荐到刘备麾下,以增进两家关系。裴潜虽在荆州因家世被刘表待为上宾,却并未出仕,在接到父亲的家书后,二话不说便赶往小沛投奔。
那时候刘备麾下还只有小沛一县,在见到裴潜不远千里来投时,大为感动,立即提拔为主簿,对他笼络备至,十分亲切。
“这里是使君办事之处,寻常人可来不得这里。”裴潜先是板着脸,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旋即又露出笑来,两眼一眯:“不过如果是刘都尉的话,就另当别论了,请。”
裴潜做出一副恭请的样子,逗得刘登咧嘴一笑,虽是第一次私下见面,但他当即就明白对方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于是问道:“许多人不论公私,都唤我公子,你为何偏唤我都尉?”
“公子是刘使君的公子,都尉却是朝廷的都尉。”裴潜笑着说道,他说的话仿佛没什么好忌讳的:“刘使君的儿子都可称之为公子,但刘使君的儿子并不会都是朝廷都尉。”
刘登眼睛一眯,轻轻笑道:“你说的话我一点也不明白。”
“我这人糊涂,口不择言,因此经常被父亲责备,也让公子见笑了。”裴潜笑了笑说。
刘登心里暗想着本以为是对方母家微贱,所以不受裴茂重视,如今看来竟还有几分孤僻习性,不讨裴茂那样正经君子的喜欢。
“天下只有一个刘升之,也只有一个裴文行,我知道你的意思。”刘登才说不明白,念头一转,忽然又改了口:“带我进去看看官署吧,官署里的人我还没有完全熟悉,一会可得劳郎君为我引见。”
裴潜会意一笑,接着便将刘登带入前院的官署。
当前刘备麾下有两个从事中郎、两个州从事,袁綝已经奉令去河北了,孙乾正在外收拾行装,陈群刚被刘备叫过去,眼下官署中只有别部司马刘德然、治中从事刘琰主事。
刘德然能力平平,因为是刘备的宗族才获得了一个别部司马的虚衔,反倒还不如疏远宗亲的刘琰更得信任。
鲁国人的刘琰这两日才从老家薛县回来,他在薛县奉命见了一个人,但还没有来得及向刘备复命。
刘登于是先问道:“阁下观张辽此人如何?”
“若说行军征战,张辽确实算得上一员良将,若说治地安民,恐怕还是稍有不足。”刘琰给出了很客观的评价,他捻着胡须,轻声将知道的消息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他年轻时虽说做过雁门郡吏、并州从事,但都是以武力闻名。眼下虽是吕布荐举的鲁相,但所辖之地不过薛、蕃、公丘三县,其境内虽无盗贼,而百姓饥饿,军旅乏食,钱粮皆仰徐州鼻息,这些可都是守令之过啊。”
“张辽此人我也略有耳闻,与阁下所言相差无几。”刘登不觉意外,对方本来就是个武将,拿能吏文臣的标准来要求未免有些苛刻:“却不知阁下此次到薛县,与张辽谈得可好?他对吕布是何说法?在知道我军与袁术一战后,又有何说法?”
“公子。”刘琰表情凝重,沉声说道:“当年司徒王公借吕布、张辽等并州将士之力,诛杀董卓,又与凉州人内乱,兵败逃出长安。一路上共经生死,情谊深厚,若要说服张辽改换门庭,恐非一日之功,更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事。”
“我只知道人以利合,终以利分。”刘登轻声说道:“张辽与吕布既不统属,又非主从,无非是世事弄人,加上乡谊,这才走到一起。倘若吕布真的信爱他,其治下怎么还会军旅乏食呢?可见虽有徐州供给粮草,但绝非慷慨,反倒是有借此防范之心。所以我说,张辽与吕布并非亲密无间,既是因形势、利益而合,如何不会因形势、利益而分呢?”
刘琰沉默了一会,没有答话,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看样子似乎不太能接受。
裴潜却是深以为然,附和说道:“都尉说的是,那张辽既然是鲁相,按理说来,更应听从豫州的调令才是。这次刘君作为使者私下与其接触,交谈还算融洽,待到下次,未必不是以豫州从事的身份传达州令,看他是选择忠还是义。”
刘登看了对方一眼,好整以暇的笑道:“张辽虽名为‘鲁相’,但到底不是朝廷正式封拜……”
裴潜立即接话说道:“这次孙君正要前往许县朝廷奉贺,不妨请刘使君上疏,表荐张辽为鲁相?吕布自得徐州牧后,奖励文武,几次上疏,都未能使其转正,若是刘使君荐奏得成,张辽必然心怀感激。”
吕布没有将张辽荐表成功的原因有很多种,既是吕布自己不上心,敷衍了事;又是因为曹操当时已掌控了朝廷,不肯给曾参与夺取兖州的张辽一个名位。尤其是鲁国的地理位置特殊,它是豫州东北部最偏远的一个郡国,直接插入兖州腹地,曹操可不会放心将这个地方委任给敌人。
刘登心里想了一想,已有了筹算,点头道:“幸而孙公还在收拾行装,未有起行,我稍后便向阿翁进言,若是能借此拉拢张辽,无疑是件好事。”
裴潜连声附和。
刘琰见裴潜一直在刘登面前卖力表现,句句附和的样子,眉头不由得一皱:“文行,张辽到底是吕布的部下,使君与吕布好不容易才重归于好,如今擅自表奏,岂不是越俎代庖,惹怒吕布了怎么办?”
“两家不是很快就要结亲,还分什么彼此?”裴潜假意愕然道,意图糊弄过去,似乎不想向刘琰多作解释。
“好了,不必再说这些,事计已定,我自会与阿翁商议。”刘登瞅着裴潜,对方心气高,看样子还有些瞧不上才智平庸的刘琰,这以后的同事关系估计够呛。
刘德然也适时转圜了几句,以他的面子和身份,稍微缓和了下有些僵硬的气氛:“是啊,刘从事刚才也说,此事非一时之功,还需计之长远,既如此,姑且顺其自然、静观其变吧!”
众人这才不多说。
策反张辽是一个贯穿全局的计划,刘琰只是执行其中的一环,其他的一系列应对措施还需要刘备等人拍板,确实不是刘琰所能决定的。
几人聊了一阵后,刘登便以不打扰刘德然与刘琰公务为由告辞了,并让裴潜继续带着他去见其他属吏。
“文行,我观你性情开朗,又富有才华,想必在荆州结交了不少俊彦?”刘登缓步走着,对错开半步跟在侧后的裴潜说道:“中原大乱,荆州还算是一方安定的乐土,有不少士人流寓此地。文行不妨与我介绍一二,使我深知各人品行贤能,着意招徕才是。”
裴潜知道刘备父子求贤若渴,在只有一个小沛时便留意招徕青徐之间欲流亡江东的士人,对他们殷情接待,投至刘备麾下,比如诸葛瑾、吕岱等人。
眼下听刘登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让他出面招徕流寓荆州的士人?
随着地盘的不断扩大,以往的小猫三两只已经不够用了,刘备对于人才有着极大的需求缺口,如今负责招徕、举荐青徐士人的是孙乾,负责招徕、举荐豫州士人的是陈群,他们两个分别在刘备的军府、州府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也因为举荐士人而逐渐产生小团体的雏形。
若是刘登说动刘备,将招徕、举荐荆州流寓士人的权力交给裴潜……
聪明的裴潜很快就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
但裴潜到底年轻,又无多少名望,他自知真要他主持招徕、未必能有陈群那样的号召力。
裴潜急于把握住这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在心中飞快的过了一遍,然后朗声说道:“荆州刘公爱民养士,曾派娄公为荆州多次奉迎北方客人,不少士人流寓于此。在下也得受刘公优待,多与诸贤士俊彦结交,如京兆杜氏、山阳王氏以及荆州当地的蒯氏、蔡氏……”
在说了一通自己在荆州的人脉关系有多广以后,裴潜又单拣与自己关系好的、易说服的熟人大讲特讲,疯狂安利:“其中山阳王粲,出身高门大族,其曾祖、祖父皆位列三公。大儒蔡公也曾夸赞其为奇才,其人长于辞赋,辩论应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裴潜推荐的第一个就是山阳王氏出身的王粲,可谓用心良苦,此人有家世、有名望、有才学,算得上是他朋友圈里能拿得出手的重磅人物了。
可刘登却并不如何感兴趣,王粲充其量就是个会写文章的文人,只适合在盛世中为锦绣华章添花加彩,却不适合在这乱世之中保境安民。
裴潜察言观色,见刘登在听到王粲的反应后兴致缺缺、有些敷衍的样子,便知道王粲不合对方的胃口。
好在裴潜反应很快,他立即揣摩了一番,根据观察到的刘登喜好,立即举出一个与王粲截然相反的人来:“还有河内司马芝,其人年少时便避乱荆州,躬耕守节,清约勤敏,为人至孝。其在避乱时,从鲁阳山遇贼,同行者皆弃老弱而走,他却独坐一旁守护母亲,甚至还叩头请贼人饶其母一死,后来贼人感其孝义,将其放归。”
他特意点出司马芝是个大孝子,是因为裴潜知道刘登待生母极孝,试图用这个共同点打动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