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蜜桃乌龙
送李芷柔回府后，崔修远端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面色清冷淡然，脊背挺直。若臂弯再添个拂尘，端的是不染凡俗的高人逸士。
不愧是声名远扬的“玉公子”。
方才明明是和李芷柔一路相对而坐，此时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闻昭穗在藏书楼遥遥抛过来的眼神。
陌生、不解。是他从未见过的。
崔修远称心之余也不免有些疑惑，他原以为闻昭穗会像之前一般死缠着自己，她……果然想通了吗？
曾在他生辰宴上舞枪弄棒出了丑，曾吵闹不休嚷着让自己教她习字，曾急匆匆端来烧糊的羹汤……
崔修远起初并不在意，从小到大对自己示好的贵女不止闻昭穗一个，他乐得看她们互不对付，正好给自己省去不少麻烦。可闻昭穗不仅顶着个未婚妻名头还十分聒噪，吵的他心烦。
他自然知晓旁人对闻昭穗的排挤，却视若无睹。
关他何事呢？
崔修远从始至终都没有把闻昭穗当做自己的未婚妻看待，可有可无，仅此而已。他自认和闻昭穗说得清楚，解除婚约两方面子上都过得去。或者说，如此一来旁人提起自己就再不会跟着她的名字。
闻昭穗那日竟然哭了，是他没料到的。
可这并不影响他之后的退婚。不是闻昭穗该拿的东西，连肖想的余地也不该留。
“公子，咱们到了。”车夫勒住缰绳，马儿顺从地停在崔府朱红的大门前，两边的石狮子十分威武。
崔修远睁开眼，黝黑的瞳仁似潭水千丈。他揉了揉眉心，将才想这些作甚？平白浪费时辰。
“公子，车内的软垫还是要换吗？”小厮上前询问。崔修远有洁癖，别人用过的东西他不会再留。
就算是李姑娘……也不行，哪怕她救过公子。
“嗯。”崔修远径直走入崔府，管家亲迎至门口笑道：
“公子回来了，长公主殿下刚刚还问起您来着。”
“赵叔先去回母亲便是，我稍后就去沁芳苑。”崔修远绕过大理石影壁，朝内院走去。
“是，老奴退下。”赵管家向回廊的另一个方向去了。
翌日，长春宫。这是闻昭穗之前与庆阳约好的日子。
庆阳公主颇得今上喜爱，是以不仅早早被赐下封号，在出宫开府前还能独自居住一宫，不必与皇后同住未央宫。
长春宫水榭亭台一应俱全，假山上水流涓涓而下，亭里摆着古琴一张。院中牡丹开的正艳，闻昭穗估计庆阳那日去赏花宴实属闲来无事，不然她大可以坐在自己宫里赏景，门都不用出。
“诶，绿色的花？”闻昭穗被一团豆绿色的花朵吸引，不由走近观察。
花形饱满，花瓣层层叠叠，圆滚滚的像一簇簇青绿色绣球。
闻昭穗想起了包菜炒粉丝。
“郡主好眼光，这是司苑培植出的绿牡丹，连御花园都没有。您看，那边还有金边白雪牡丹，更为稀罕呢。”宫人的语气带着些自豪，主子在宫中地位高，他们这些人的日子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确实好看。”闻昭穗装模作样点点头，面色如常继续朝里走去。
只要她不说，谁知道自己实际上想的是什么呢？
她闻昭穗还是那个赏花品画、颇有闲情的秀气郡主。谁知道她背地里颠勺颠得虎虎生风呢？
长春宫主殿前的空地开阔，此时被一个戏台子占了大半。
花旦咿咿呀呀唱着曲儿，捻着兰花指。池令倾一身宝蓝如意纹散花留仙裙，堕马髻侧垂至肩，一缕头发随意散落下来，增添几分娇媚。她斜靠在檐下贵妃榻，一手支着下颌，时不时抬眸往台上看一眼。
“长宁来了啊。”她瞥到月洞旁的闻昭穗，主动开口唤她。
“没扰到公主听戏吧？”闻昭穗朝这儿走来，经过戏台时不免多看了两眼。
“无事，郡主可喜欢听戏？”庆阳随口问道。
“还好，曾经看过几出。只是不瞒殿下，我时常听不太懂。”闻昭穗说了大实话，她望着台上浓妆淡抹的戏子，尝试认真分辨，还是发现自己根本听不出他们在唱什么。不过看起来似乎是个圆满故事。
池令倾闻言略有惊讶，以往那些小姐夫人碰到这种情形只会顺着自己的话，就算不懂也要装作对戏曲了解一二，没想到闻昭穗如此直接。
“这是司乐排演的《天仙配》，左右本宫今日无事，便叫他们来了。”池令倾坐起身，将戏本子扔到木几上，吩咐身旁侍女：“银霜，叫他们撤了吧，本宫和郡主有话要说。”
闻昭穗心里有点忐忑，庆阳和她有什么话要说？仅仅是探讨饮料的一百零八种做法吗？
她安静站在一旁，乖巧等待庆阳发话。微风摇动她月白的裙角。
“拘谨什么？这里只有你和本宫。”池令倾站起身，将碎发别到耳后。她身量比闻昭穗略高，无意中流露的气场也压了闻昭穗一头。
闻昭穗：……你有没有想过正因如此我才拘束呢公主？
“多谢殿下，敢问殿下今日有什么想喝的？我可以试试。”说到吃喝一事，闻昭穗神态显然放松了一些。
只要不是太出格的，她应该都会做。
“唔，你倒问住本宫了。这样，我带你去小厨房看一眼，有什么你就做什么罢，让本宫见识一下便好。”庆阳十分好说话，“走吧跟我来。”
她确实想看看闻昭穗还会什么，是否真如池令妍和李芷柔所说的一无是处。
说是小厨房，但和清居殿的比起来完全可以称作大厨房了。
闻昭穗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艳羡，“长春宫的厨房真大。”
“是吗？这就算大了？”池令倾环顾一圈，没什么概念，她很少来这里。
“嗯，比清居殿那个宽敞许多。”闻昭穗往放食材的架子走去，看花了眼。
这就是公主的待遇吗？
厨房的宫人见了她们，哗啦啦都半跪下来请安，池令倾抬了抬手，朝闻昭穗问道：
“郡主有何想法？”
“现在做奶茶的话，熬茶底和做小料还要不少时候，还是做果茶吧。”闻昭穗的目光落在桃子、石榴、香瓜、枇杷……
这回轮到池令倾听不明白了，她走近一步，好奇道：“什么是奶茶和果茶？”
“嗯……奶茶就是牛乳和熬制的茶底混在一起，还能加芋头圆子、茶冻、红豆之类的小料。下回我提前做好小料就可以做给公主喝了，相信我，真的很好喝。果茶嘛，就是时令果子和不同的茶水配在一起，也可以加别的东西丰富口感。”闻昭穗努力组织语言解释道。
“本宫确实没听过这种饮子，那你便先做那什么……”
“果茶。”闻昭穗笑着重复道，“公主这里有乌龙茶吗？”
“银霜，去殿里拿乌龙茶过来。”庆阳侧头说道。
“那公主喜欢吃桃子吗？我打算做个蜜桃乌龙茶。”闻昭穗已经拿起了一个桃子。
“尚可。”庆阳注视着她的动作，产生了兴趣。
蜜桃乌龙茶？名字怪好听的。
“那就好，公主稍等，很快就好了。”闻昭穗把桃子递给宫女削皮，自己先净了手。
啧啧，长春宫连洗手用的都是玫瑰汁子。
银霜很快就把乌龙茶拿到了小厨房，闻昭穗先将其泡在茶壶中，随即去切桃子。
粉嫩的桃子块被闻昭穗放到碗中捣碎，她又加了一勺蜂蜜，和几滴柑橼汁，也就是柠檬汁。
“郡主经常切果子？”庆阳见她十分熟练，不由开口。
“也没有，只是在做菜和饮子的时候会切。”闻昭穗把做好的桃酱拿到茶壶旁，问宫女要了两个大的琉璃杯。
“你还会做菜？”庆阳感到意外，这个闻昭穗……确实和寻常贵女不大一样。
“会的。”闻昭穗莞尔，“公主喜欢吃的菜说不定我也会做呢。”
站在一旁的银霜更为意外，公主看起来今日格外有耐心，连戏都不听就带着长宁郡主跑到小厨房，还聊了这么些家长里短。
她还未细想，一阵热腾腾的甜香传来。
“做好了。”闻昭穗道。
主殿，瑞兽香炉轻烟袅袅。两人对坐在梨花木罗汉床上，案几的四角都雕有精致花纹，泛着粉色的蜜桃乌龙茶摆在当中。
“公主尝尝。”闻昭穗声音轻快，伸手将一盏琉璃杯往池令倾面前推了推，眼神期待。
“好。”池令倾一笑，端起杯盏，丹红口脂印在了杯沿。
茶饮入口，最先感到的是蜜桃的清甜，接下来是带着点奶香的乌龙茶，果香与茶香碰撞在一起，绵甜中和清苦，还有一点点柑橼清爽的微酸。口感清新动人，桃香淡淡。她竟不由想起了及笄那年……第一次见到的小郎君。
耳根一红，池令倾忙又喝了一口掩饰心思，乌龙回甘。
奇怪，她怎么突然想起之前那些事了？
若是闻昭穗知道庆阳此时的心理活动，定会笑的合不拢嘴。因为自己之前做完蜜桃乌龙介绍口味时，最终只用了一个短语总结——“初恋的味道”。
酸酸甜甜，回味悠长，不正是如此吗？
闻昭穗也开始喝茶，顺便拿小勺挖出底下的桃酱吃，“公主，茶里的桃子酱也很好吃的。”
“是啊，尝起来比单吃桃子要好吃。”池令倾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她又吃了一口桃酱，还未完全捣碎的蜜桃肉保持着颗粒感，轻轻咬下，桃汁溢出带着乌龙茶香。
“殿下，小厨房今日做的茶点。”银霜见两人估摸还有好一会儿要聊，便叫人端来了茶点配着吃。
“话说，你过几日是不是还要去弘文馆和我们一同听学啊？”池令倾倚在软枕上，姿态放松，初见时的威仪消失殆尽。
“对啊。”闻昭穗抱着另一个软枕，嘴角耷拉下来，“就是明日。”
“哎，其实我也不想去弘文馆。你是不知道，有两个夫子凶得很，他们上回还轮着拿戒尺训诫世子，我看池宥那手心被打的又红又紫，不过都这样了齐王也没说什么。我估摸着就算哪一日他们打的是我，父皇也不会管。”池令倾无奈道。
闻昭穗：“……更不想去了。”
池令倾悠悠叹了口气：“谁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