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太宰治再度睁开眼，已经站在了一片黑暗里。那对含情的鸢色双眼褪去平日的温情，模糊不清的化作乌沉暗夜，星光完全隐没，徒留黯淡灰尘。
死寂的虚无里，时间的流逝仿佛也已经静止。
不知他站在这里等待了多久，一道稚嫩的孩童声线突然响起。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
像是帷幕被缓缓拉开的舞台，一双澄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无穷尽的黑暗被不知从何而来落日余晖般的冷光驱散，撒下近乎冷漠的平静。
太宰治站在旁观者的上帝视角，他能清楚的看到隔着镜面静静对视的两个六七岁的少年。
他们的长相一模一样，就连唇角扯起的笑容弧度都完全相同。
更进一步说，本应该是修少年时的模样。
站在镜子外侧的少年开了口，是最开始的那个稚童的声线。
“我不明白，我是王子，父皇和母后只有我一个继承人，明明他们那么爱我——”
少年注视镜中的自己，眼神里流露出真切实意的疑惑。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总在小事上阻止我？”
“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们就必须给我想尽办法摘下来。我想要地底的宝藏，他们就必须派出许多矿工帮我挖回来。”
“如果他们可以消失就好了，这样侍从们都会听从我的命令，不会再去请示父亲，糖果可以随便吃，美酒可以随便喝。”
初涉人世的孩童往往拥有着远超于成年人的恶意。他们折断麻雀的翅膀时脸上仍挂着天真的笑容，他们故意往蚂蚁洞里灌水时洋溢着最真实的微笑。
他们是世间最纯粹之恶。
情感是人类动物先祖赐予人类的礼物，而残忍则是人类送给自己的礼物。
人之初，性本恶。
镜中的「修」随之启唇，与他如出一辙的声线，却透着非人怪物的特质。
祂是由纯粹之恶中诞生的，镜之怪物。
祂说。
“如你所愿。”
祂抬起头，做出踏前一步的动作。而站在旁边观察着的太宰治则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祂从镜子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少年的身旁。
少年愣愣地呆在原地，由远而近的木履声不同平日的急促，浑厚的男声随着门被拉开的吱呀声一同响起。
“王子殿下，您没事吧？”
太宰治从来者那对眯起的眼里瞧出了精明与狡诈，肥肉堆砌的脸上却又含着担忧和恭敬。
他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吉冈邦彦，王国的首相，国王的亲兄弟，王子的亲叔叔。向来亲善和蔼，在仆从中威名极高。
朝代更替，先代朝臣近乎死绝，所以没有人知晓他——
本该是那个继位的国王。
吉冈邦彦看到屋内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年，脑中飞快闪过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他当国王，还需要一个见证者。
还有什么会比一个向来亲近信任自己的前王子的说辞更真实呢？
人的贪婪与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太宰治睨着吉冈邦彦的脸色，已然猜出了后续的走向。
但太宰治什么都做不了——这是修的「笼」，是曾经，是过去，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他回想起之前的谈话。
“修【混沌】，祂是我们中唯一的后来者。”
齐木楠雄臭着一张脸，打了个响指坐在凭空出现的椅子上。
“祂承担着世间所有的罪恶，以恶为食。但他——他的身世是我跟【规则】堪不破的迷雾。构成世界的至高法则将这部分隐藏，我们也仅仅知道，他一旦失控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世界会坍塌，时空会破碎，日月会颠倒，一切都会归于混沌。
“他那么喜欢你，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却仗着他对你的纵容”
“纵容。”
齐木楠雄咬牙切齿的话被太宰治倏然打断，他的表情冷淡，眼神锋利如刀。
“高高在上的神明施舍下的几滴水，凡人就必须被摁着脑袋三叩九拜感恩戴德。你，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吧。”
太宰治言辞激烈的讥讽道。
“无心无情的「神明」不，应该说是怪物更合适。无心无情的怪物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看上了我，所以我必须感恩戴德的接受。因为他为了我放弃了一些东西，所以我必须随他的意，他指东我不能往西，就因为他喜欢我所以我必须要接受吗？”
更何况这份喜欢究竟是逗弄宠物一样的爱，还是面对见猎心喜的猎物所产生的好奇？
怪物懂爱吗？配爱吗？
有爱吗？
他从鼻腔里哼出冷笑。
“敬爱的「神明大人」，您不觉得这样的关系根本不对等吗？他要的，到底是「玩具」、「宠物」，还是——”
爱人？
齐木楠雄沉默。
他想反驳太宰治的话，可却清楚的认知到他说的核心内容是对的。
计较其他的细枝末节根本毫无意义，即使面前这个人类根本不知道【混沌】究竟为了他付出了什么巨大的代价。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太宰治反倒像是会读心的神明，在短暂的停顿后看着齐木楠雄的眼睛说道。
“你想说的无非是他为我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容我大胆的猜测一下，为了加入这个世界或许他舍弃了不死不灭的能力？”
他敏锐的从齐木楠雄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嗤笑出声。
“你还真是好猜的很。你们神明都这么好懂吗。”
太宰治评价着，但显然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还有些别的代价，这些代价在你眼里对你而言是难以理解的，因此你会认为他为我付出了很多，我需要给与回应。”
他说到最后，语气反而归于平淡，内里的冷意刺骨。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需不需要这些付出。”
“他愿意付出是他的事，我愿不愿意接受是我的事。如果我不愿意，即使下一秒他失控死在我面前，这个世界就此毁灭，我也仅仅只会感叹一句真好然后平静地死去。”
“这才是我一直期待的死亡。他的付出反而阻止了我拥抱我一直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所以。”
太宰治看着齐木楠雄，做出总结性的结论。
“权利在我的手里。”
“把我送进去。你刚刚说的那个保险措施大概率就是让爆发点无限接近与零什么的吧，类似特异点之类的。”
太宰治的语气坚定。
“选择权归我。”
接纳还是放弃——是我的权利啊，修。
“无所不能的神明啊——，我祈求您”
太宰治的思绪从回忆里抽离，看到吉冈邦彦把面无表情的「修」带到一座巨大的祭祀台上。
吉冈邦彦跪在祭祀台下的软垫上，态度虔诚。「修」则被送到正中央繁奥的纹路间，他的手腕被划开一道口子，暗金色的血液正缓缓地滴在凹槽里，逐渐将深红色的纹路染满。
“保佑我的王国。”
吉冈邦彦的野心在无人时彻底暴露，那张布满褶皱的胖脸扭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在祷告结束后，他提着尖利的剔骨刀向「修」走去。
“只能怪你是个怪物吧。”
太宰治的瞳孔微缩，在睫羽的颤动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没人知道他废了多大力气才将自己定死在原地。
既定事实，无法干涉。
「修」的死亡是注定的，在看到吉冈邦彦眼里流露的贪欲时太宰治早已知晓。
但是
鸢色双眼的倒影中正弥漫着滔天血色，肥硕男人手持利刃，将「修」千刀万剐。
真的是千刀万剐。
薄如蝉翼的肉片飘飘荡荡落入法阵，血肉模糊的胳膊可见内里漆黑的骨骼。指甲被生生拔去，十指被剁成肉泥填进祭祀血槽。
那双如旭日初升般璀璨的金色眼眸在此刻不间断的淌下血泪。
这就是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