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7情谊
五百零六年前,轩城。
正值初春,微风徐徐,阳光明媚,城中却一派冷静,街道空旷,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清铖抱着几匹布料和书卷在街上踱步,他现在是一个少年的模样,年方大约二八,稚气未退,眉清目秀,虽是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但仍不失风流儒雅。
身后有一个同样抱着布料和杂物的少年,衣着比清铖更加朴素简单,个头偏矮,那少年上前几步,“少爷你拿得下吗,还是我来拿吧?”
清铖摇了摇头,“不用,也快到了,你当心别掉了。”
少年应了一声,加快步伐,两人来到一间当铺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当铺的桌子上。
当铺内只有一个中年男子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想必是当铺的掌柜了,他闻声看都没看一眼,指了指门口的牌子,“废旧书卷一律二十文一卷,布料一匹三十文。”
少年皱起眉头,拍了拍桌子:“你打发乞丐呢,就这么点钱?”
掌柜神情自若,“现在不少当铺都关门了,连店铺饭馆都没几个开的,乱世苟且偷生,谁还敢出来挣钱啊?”
说完,他抬头瞟了两人一眼,斩钉截铁道:“爱当不当,不当快走。”
“你——”
少年正欲上前理论,却被清铖一把拉住,“当,这些书卷布料还有杂物还请掌柜结算一下。”
掌柜这才站起身来,理了理桌上的东西,清点完成后,拿出一贯钱递给他们。
清铖接过钱,道谢后带着少年离开。
回去路上,少年闷闷不乐,他愤懑不平地说:“少爷,那掌柜明显诓我们呢,那些书卷布匹就和新的一样,怎么会只值一贯钱呢。”
清铖道:“现在城中不少店铺都关门了,据我所知,当铺还开着的就这一家了,有一贯钱总比没有好吧?”
少年撅着嘴,不说话了。清铖安慰道:“没事,这些书卷布料放在府中也无用,更何况现在要迁居了,搬走更是不方便。”
一听这话,少年更加激动了,他小声抱怨道:“都怪那该死的刺史,不然我们知县府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说是让我们去个更清净的地方,倒不如说是看中了我们家的院子。”
清铖作为冥府生死办主任,上界渡劫,这次的身份是一个普通知县的儿子,生于乱世,家道中落。而此时他已是凡胎□□,无先前的记忆,与普通人无异。
少年生气地抱胸,嘴角翘得老高,清铖的神色也有些难过,他叹息一声,又道:“小游,不可将心中怨气宣之于口,祸从口出。而且,事情可能远没有想象得那么糟。”
清铖莞尔,少年点了点头,两人慢慢走回了府中。
——
府内,仆人们手忙脚乱地在院子中穿梭,收拾行李,整理杂物。
轩城处于天子的脚下,本是一片繁华,八街九陌,但最近一年来战争不断,皇帝把税收一次又一次地加高。百姓不堪重负,苦不堪言,因而一个月前爆发□□。
清铖的父亲性格软弱,虽为知县但无法压制住暴民的愤怒,朝廷便派了一位刺史带着军队下来管事。
如今□□已平,那刺史却说知县年纪大了,城中若是再有□□恐怕不能自保,让清铖一家搬去偏僻的城西居住,而这原本的宅子就由他代为看管。
简直是欺人太甚,但又不得不从。清铖在院中负手而立,朝一众人喊道:“大家都注意安全,有需要帮忙的吗?”
“啊——”
突然,一声少女的尖叫冲破云霄,只见一个丫鬟抱着头慌慌张张地从一间屋子内跑了出来,失声喊道:“有鬼啊!有鬼啊!”
四下的仆人立刻聚集了过去,你一句我一句地问道:“有什么鬼啊?哪来的鬼?”
丫鬟惊魂未定,哆哆嗦嗦指着她刚逃出来的院子:“就是,就是这里面……有鬼啊!”
仆人都窃窃私语起来,好奇又害怕地盯着那间屋子,清铖走了过来,严肃道:“大家安静,不必慌张。”
说完,他径自走向那间屋子,推开了那扇灰蒙蒙的大门。
一股尘土的味道随着屋内的灰尘扑面而来,清铖扬了扬面前的灰尘,用袖子捂着脸,慢慢走了进去。屋内除了几块破旧的屏风和几个落灰的竹篮,别无他物。整间屋子光线昏暗,破败不堪。
清铖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也未见屋中有什么人,他不禁怀疑那丫鬟是不是看走眼了,就在此时,中间有个屏风微微地向左边移了一下。
那一下动作不大,但真真切切是动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一样。
清铖上前,伸手搬起了那块屏风。
屏风下面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不出人形,又不似牲畜一类,清铖将屏风放在一边,轻声走了过去。
那团“东西”一听到脚步声,快速地站了起来,像是想逃跑,还未走一步又“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清铖急忙上去扶起——
他这才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小孩,只是身材瘦小,头发杂乱,所以看不出人形。整张脸上全是泥土和灰尘,衣服更是简陋破旧,乌黑一片,可以说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清铖蹲下身,毫不嫌弃地用衣袖给他擦了擦脸,温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
那小孩低头不语,又黑又脏的脸上看不清楚五官和表情,几分钟后,他微不可闻地说:“徐闻阻。”
“徐闻阻?这是你的名字吗?”清铖好奇地重复了一遍,问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清铖的声音总是很温柔,让人听上去宛如春风拂面,十分舒服。
小孩仍旧低着头,缓缓道:“我爹姓徐,我娘姓闻……我听说阻就是难的意思……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清铖一愣,惊奇地看着小孩的脸,“你是觉得自己活得很难吗?”
小孩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家一直都很穷……我爹饿死了,我娘没钱看病,也死了。”
清铖眼睑下垂,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对不起,戳到你痛处了。”
那小孩好像有些没懂清铖在说些什么,抬头看着他。
清铖站起身来:“我叫清铖,既然我们今天有缘在此相见,那么从现在开始便是朋友了——你肚子饿不饿?”
小孩一时不敢答话,肚子却叫了起来,清铖笑了,牵住他的手,“我带你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好吗?”
小孩低下头沉默不语,清铖也不催他,半晌后,小孩轻轻摇了摇清铖的手。
清铖便牵着他走了出去。
——
一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把食物往嘴里一扔,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咀嚼。清铖拿了杯茶放在小孩的面前,“慢点吃,不够还有,别噎着了。”
那小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中的食物,“谢谢……谢谢……”
清铖莞尔,“你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哥哥。你慢慢吃,吃好后我让人带你下去沐浴,好吗?”
小孩点了点头,咽下口中的食物,想借着桌沿从凳子上下来,又怕自己弄脏了桌子,只能跳下来。
清铖怕他摔着,双手架在他的身侧,那小孩明显怕弄脏了清铖的衣服,不敢触碰。清铖大方地牵起他的手,“小游,找个人带他下去沐浴,温柔一点,别吓到他了。”
小游闻言带了几个仆人来带走了徐闻阻,一个丫鬟凑到清铖的身边耳语:“少爷,这个小孩来路不明,你确定要把他留在府上吗?”
“他无依无靠,刚才那样子应该是好几天没吃过饭了,”清铖帮忙清理起桌上的残渣,“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饿死吧?一个小孩而已,留在府上也不妨事。”
——
中原的另一端,羊城附近。
“我觉得这个方法并不好,一旦中间有些什么意外,几乎是全军覆没。”
江浔靠在软垫上,神情严肃地对尹漠说道。
尹漠放下手中的书卷,“那你觉得用何种方法攻城比较好?”
江浔思考了一会,沉声道:“瑶城易守难攻,宋将军亦不是等闲之辈,我觉得……”
“不如送信议和。”
“送信议和?”尹漠一脸诧异,“怎么个送信议和法?”
江浔缓缓道:“宋轶哲是个明事理的将军,又一向对百姓很好。如今惠帝统治腐败,民不聊生,想来他不会不懂其中道理。将军起义也是为了黎明百姓,两方交战,必有损伤。不如写信讲明起义原由,让宋将军开城放行。”
尹漠托腮沉思,“这方法能行吗?万一宋轶哲不答应,我方不仅颜面尽失,而且士气大减,更不利于交战。”
江浔继续道:“我建议将军先派一个亲信去送信,不要声张,若是宋轶哲肯放行,那亲信自会回来报信。若是他不答应,依他的行事风格,应也不会取人性命。”
“话是这么说,但是……”
“我愿意前往一试。”尹戎揭帘而入,抱拳行礼。
尹漠问道:“你怎么在外面?”
尹戎平静地回答道:“本想过来和你商议如何攻打瑶城,不料在营外正好听见你与江大夫在谈论这个,就没打扰你们,先听了一会。”
尹漠面色沉重,一言不发,半响后,他严肃地看着尹戎:“你可真的想好了?此次一去,有可能有去无回。”
尹戎郑重颔首,“我决心已定,甘冒风险。”
——
半个时辰后,尹漠将他写好的书信放入信封中,交给了尹戎,他抿了抿嘴唇,紧张道:“千万小心。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回轩城呢。”
尹戎笑着接过信封,放入胸口,拍了拍尹漠的肩膀:“你什么时候这么多虑了,怕什么,我走了啊。”
说完,他在尹江二人的目送中,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