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派出所外，私自改装过的车辆叫嚣着划破夜晚的寂静，距离不远的地方就是出租车候车点，两侧的透明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各式各样的广告，在夜色下显得熠熠生辉。
程月行略微佝偻着身体，不用侧首就能清晰地觑见于遂依旧冷淡的侧颜——只见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双唇紧抿，略有下垂的嘴角一如既往地透着些许不耐。
可这会儿，程月行心里无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于遂面部轮廓线条分明，乌黑刘海下的视线大多时候都像是凝有无情的寒意，不笑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带来一种天生的疏远感。但就在眼前，在时不时经过的车灯映照下，他却像是被披了层柔光，连那点疏远感都好似逐渐销声匿迹了。
程月行总觉得自己被圈住的手腕皮肤有些泛痒，明明对方搭在他命脉上的指尖还带有明显的凉意，贴着皮肤的手心却略显温热，就如同此时夹带着暑气的晚风一样。
两人都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程月行忽而轻声说：“你不会一会儿就给我来一招过肩摔什么的吧？”
“如果你想试试的话也不是不行。”于遂很快应道，却又顿了顿，“等走到没人的地方之后。”
程月行闻声便垂首笑了出来，他这声笑听起来有些沉，像是因为急切就直接从胸膛震出来了似的，落在安静的夜里时反倒让人耳根都有些发麻。
于遂不禁偏了下脑袋，但紧接着，程月行就主动挣脱了他的手，挂在他肩上的手臂也随之卸了下去。
前方不远处，廖姐一手拖着季澜，正好回头来找他们俩，依旧是满腔的义愤填膺：“说实话，我觉得你们刚才应该给我留些出手的机会。”
于遂不发一言，廖姐又说：“尤其是你，于小遂同学！刚才就你跑得最快，眨眼人就冲对面去了。”
于遂漫不经心地朝她瞥去一眼，像是在说：那难道不是因为你动作太慢？
廖姐方才就没能过够手瘾，这会儿快要开始撩袖子了，旁边程月行见状，赶紧冲廖姐抱歉地抬了下手，虚心领教：“下次一定！”
不然一会儿说不定就要原路往回走了。
“哼。”廖姐随即就跟着他的话题走远了，“要让我再碰到那傻逼，看我不把他锤到哭着喊妈。”
说着，她握紧了拳，一个没注意把手里满脑袋困意的季澜攥得嗷嗷直叫。
等把这醉鬼收拾完了，廖姐话锋一转：“说真的，下次你们俩什么时候正儿八经约一架，让姐也观摩观摩，太赏心悦目了。”
程月行扭头悄悄觑了眼，心说今天两人好不容易能站同一边来了，可别又一朝回到解放前去，于是只哭笑不得地说：“那还是算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我来找廖姐你过过招不就行了。”
“也行。”廖姐勉为其难接受了他的回答，“我就不信你们两个我一个都打不赢。”
“好了好了。”沈时亭控制着轮椅走在最前面，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再说下去，我都要误会我们组其实是什么暴力组织了。”
廖姐拖着个‘包袱’往前大跨了两步，与沈时亭并列：“那怎么可能，当黑老大哪有跟着教授做科研有意思。”
沈时亭笑道：“前两天实验没跑出结果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嘿……实验常态嘛，我可就不信教授你以前从没崩溃过！”廖姐反驳说，“而且您刚才不也说了嘛，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候车点中空无一人，沈时亭缓缓停下了轮椅，转向身后的四人。
虚拟屏幕的光线落在他半边身体上，画出了一条显著的明暗分割线，他同时坐在阴影和光亮之中，在停顿片刻之后轻声说道：
“毕竟比起上下属或师徒之类的关系，朋友才是最难能可贵的，不是吗。”
一辆出租车精准地停在了候车点前，但大家都没有动作。
猝不及防地，廖姐一手捞着季澜，按在沈时亭身后的轮椅把手上，另一手又往旁边一勾，直接将另外两人给揽在了一起。
她灿然说道：“现在我们不就已经是了嘛。”
夜风习习吹过，几人簇拥在一块儿，平白多生了些热度。
“啊对，还有曹小子和乔师兄。”廖姐又想起来，“不过既然今天他们都没来，暂时就只给个预备役吧！”
清醒的三人都不是会哄闹的性子，闻言也只各自不同地低头轻笑了一下，就季澜一个醉鬼嚷嚷起来，口音含糊到让人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吵闹的声音却是骤然穿透天际。
程月行像模像样地堵住了耳朵：“还是先别预备不预备了吧，赶紧把他给送回家去。”
廖姐作为第一受害者深表其然，赶紧把人往车子里一塞，扭头给众人丢下句“下周再见”就赶紧跑了。
第二辆车很快抵达，于遂说：“我们坐下一辆。”
沈时亭便也没客气，在候车点旁的屏幕上按下一个按钮，车辆底部旋即伸出了一块倾斜的底板，供轮椅使用。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们。”上车前，他又回头和两人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轻松的调侃，“就是手段暴力了些。”
就是于遂都忍不住在听后垂下了脑袋，让发丝稍微遮住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视线。
在他身侧，程月行挠了下脸，自动忽略后一句，口中下意识地说道：“既然都是朋友，那也就别说什么谢不谢的了……”
“也是。”沈时亭轻笑着接了句，紧跟着就搭上车，在车门关前最后说道：“路上小心。”
两人各自应声，出租车没一会儿也离开了候车点。
三人走完之后，候车点里的空气仿佛在瞬息间安静了下来，不多时，又一辆车停在剩下的两人面前。
车上没有翅膀的标识，于遂走到车门前，回头就见程月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发什么呆，”他朝车子侧首示意了一下，“上车。”
程月行愣怔了一瞬，旋即失笑说：“不用特地送我，我又不是真的醉了。”
于遂只问他：“你上不上车？”
“……”程月行静默半秒，说：“上。”
方才残留的热度仿佛一起被带上了车，一时间甚至压下了车厢内剩余的冷气。
两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各自坐在了和下午一模一样的斜对角位置。
于遂说：“你先输地址吧。”
这回程月行没有争辩，直接往导航上输了塔楼的地址，同时调整了行车路线。待车子启动，他把屏幕关了，抬头就见于遂又是一手支着脑袋的模样正看向窗外，没有什么交流的意图。
程月行心里清楚，如果按照一直以来的标准判断，这时候他就应该规规矩矩地噤声，等车子抵达目的地，反正不过也就十分钟的空白而已，总比又被一句“没话说可以不说”给打回来的要好。
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开口说了句重复的废话：“其实真的不用送我的。”
闻言，于遂朝他轻轻地瞥去一眼，转瞬就收了回去。
“下午你帮了我，现在就当是还你的。”他说。
程月行本没指望听见什么回答，这会儿听见对方的话后意识微顿，心想：就因为这个？
一时间他竟也不知对方是认真回答还是随口一说，照葫芦画瓢地想说“朋友之间干什么算得这么清楚”，但还好一个字都没出口，他就堪堪止住了要说的话。
因为他转念想到——
他们现在……能算是朋友了吗？
夜间路况通畅，不再像下午去烧烤店的那一路一般走走停停，车辆行驶的速度加快，难免让人感觉到一丝眩晕。
于遂没听见对方的回应，有些意外地再次投去一眼。
蓦地，他望着程月行说：“你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我有没有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