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这问题来得没头没尾，以至于程月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说的他们在生科院旧楼碰面的第一天，自己的那句道歉。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于遂投去一瞥。
薄都的夜晚永远是五光十色，就连a17区也没有例外，每当这些光线透过快速行进的车辆车窗映射进来的时候，通常都会给人披上一层绚烂且光怪陆离的滤镜。
而当这个人是于遂时，那些原本包裹在他周身的冰刺就好像全部消失不见了。这会儿他整个面部表情都不像平时那般紧绷，一手随意地撑着脑袋，目光惺忪，语调平缓，就好像只是在空闲之时随口问了一句“你今晚吃了没有”。
程月行静默了片刻，不答反问：“为什么要问这个？”
于遂眉宇微挑，露骨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对方神情上，却只看到程月行冲他无声地弯了下眼。
于是他也撤下了撑着脑袋的手，换了个看上去更随意的姿势。
“既然你之前说了‘对不起’，难道就不想问一下结果么。”
闻言，程月行收回了视线，整个人轻松地靠在椅背上。车窗外的光线同样呼啸而过，让他脸上的淡笑随之忽明忽暗。
片刻后，他才开口说：“原不原谅，那是你的事情。”
于遂：“嗯？”
“那天我就说过，我会和你道歉，是因为那两句‘对不起’是必须的——是为了尽可能地去减少我曾经的过错所带来的伤害。”
程月行略带自嘲地半垂脑袋笑了下：“可如果我与你道歉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你的一句原谅，那就说明，我想做的不过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罢了。”
他偷偷抬眸朝于遂瞄了眼，见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又跟着接道：“所以说，你原不原谅、告不告诉我，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又为何要问？”
于遂有些沉重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没一会儿倒是把他看得都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脑袋：“我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太耍酷了？”
于遂终于撇开视线，唇角扬起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程月行一时也无法琢磨出对方这反应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只能悻悻放下手去，望着正对面空阔的车垫发愣。
这时车子似乎是经过了某个广场，轻快的声乐钻进车厢，让这方空间顿时盈满了舒缓的氛围。
但很快，那声音就渐渐淡了下去，车厢复又恢复至静谧。
突然，于遂说：“对不起。”
“！”一瞬间程月行都感觉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了，他略微向后仰了下身体，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那天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你。”于遂望着他道，“对不起。”
“等等等等！”程月行连忙摆手拦住他的话，“那天说到底也是因为我……而且你这说了两次，倒成了我还欠你一回了。”
于遂不以为然地道：“那下次再还回来好了。”
程月行沉默无言。
这是能欠来还去的事情吗？！
刚才好像也没见到这位爷有被打到脑袋啊！
于遂看着对方一脸变幻莫测的表情，说：“怎么，你还想多听几声？”
他的声调一如既往的平缓，根本就听不出是不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也没有任何凉薄的意味。
程月行忙不迭连摇好几下脑袋：“我不是我没有。”
于遂没有说话，不多时却忽地失笑出了声。
这声让程月行也笑了出来——兴许是认为这段对话着实荒唐，他没忍住笑了好久，直到于遂都受不了了冲他喊道：“闭嘴。”
他摆了摆手，掩住自己的嘴，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眉梢的笑却久久未落。
光线将他淡色的两眼映照得熠熠生辉，也让他眼中的笑显得分外真切——那不是任何一种漫不经心或只为了昭示真诚的工具，更像是一种……在与朋友的相处间自然而然涌出的纯粹的感情。
仿佛良久过后，他才终于从这股莫名又陌生的劲里缓过神来，清咳了一声，认真地说：“又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就当两清了算了。”
于遂不置一词，正好这会儿出租车靠边停下，他看着窗外的建筑顿了一下。
随即才提醒道：“到了。”
程月行往车窗外一看，就见果然是已经抵达了塔楼宿舍。
他用自己的终端付清了车款，和对方说：“那我先下了，你——”
最后一句“你回家小心”还没出口，就见对方率先开门走了出去。
出租车呼啸着驶离路边。
程月行跟在于遂身后，小声地说：“其实你能送到这已经仁至义尽了，不用再……”
于遂回过头来，径自打断他的话：“你还是住的学校宿舍？”
程月行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对，“昂”了一声：“增华又不像以前的站点，一向会预留半年时间给毕业生找新的住处，反正宿舍还挺空的……怎么了？”
于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熟门熟路地走进电梯，让对方自己去按楼层。
随即，就见程月行按下了顶层按钮。
于遂：“……”
屏幕上的数字节节攀升，程月行仰头看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住得远么？一会儿回去会不会很麻烦？”
“不远。”于遂说，“很快就能到。”
“那还好。”程月行下意识地说，在几秒的空白后，他脑中一个激灵，陡然意识到什么，又问一句：“你现在住的也是学校宿舍？”
于遂“嗯”了一声。
电光石火间，程月行眼前闪过了学校提供的所有宿舍的位置分布，尤记在a17区中，有且只有他们正身处的这栋塔楼唯一一处。至于其他区域的宿舍，路程都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怎么都称不上“很快能到”。
程月行心头倏然一跳，小声开口询问：“你不会也住这里吧？”
于遂看向他，很快就理所当然地说：“住这里怎么了。”
程月行：“……”
他心中莫名咯噔一声，联想到一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又开口问道：“你住几楼……”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于遂率先走了出去，左手直接按在b座大门的指纹锁上。
只听“滴”的一声，于遂按下门把手，将门拉开一小条缝隙，旋即转过身来冲呆站在电梯门口的程月行说：
“多多关照了，邻居。”
程月行：“…………”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晚上是有些喝多了，以至于现在整台当机。
“哦对。”于遂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又说，“还有位朋友特别想你，要不要见见？”
程月行运行缓慢的脑阔上条件反射地冒出一个问号，而对方口中的那位“朋友”似乎也察觉到什么，立刻从大门背后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汪！”
被热情纠缠的记忆顿时铺天盖地向程月行砸来，他忙不迭地打开a座房门从缝隙钻了进去，朝外面丢了一句“晚安！”，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余音在顶楼的走廊上来回震了许久，直到电梯上的数字已经开始快速向下走去了都仍未停歇，于遂蹲下身去，接住了从屋里跑出来的金毛，朝对面房门上看了眼。
旋即他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带着金毛回屋去了。
a座门后。
客厅阳台的玻璃门正敞开着，窗帘被收束到两边，随着顶楼的劲风不住翻动。
月光裹挟着薄都的灯火照进黑漆漆的房内，程月行把自己整个丢进了沙发里，缓了缓急促的呼吸，视线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意识逐渐放空。
少顷，他才平复下气息，忽然侧首朝沙发后的墙壁望了过去。
前两天才被他重新放出来的人工智能实体出现在角落，默认设置的小机器人在角落眨巴着眼，突然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把自己挪动到了沙发旁边。
下一秒，只见沙发后的那面墙壁唰地一变，成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只是在玻璃背后，仍然还是一面白刷刷的实体墙。
同一层两套公寓的客厅是相接的，这面墙壁背后正是b座，如果对方没有变更过房屋的布局，就完全是和a座相对称的模样。
房间里的每一面墙壁都可以转换材质或壁纸，这面墙壁也不例外，如果想要让两套屋子互相看见对面的模样，理论上只需同时将两边的墙壁都设置成玻璃就行，不过基本不会有人这么做就是了。
程月行一手挂在沙发背上，静默了片刻，忽然伸出去在那层玻璃上敲了两下。
笃笃。
随即房间再次陷入了悠长的静谧。
未几程月行倏忽笑了出来，收回了手，自哂这行为实在是有些变态和愚蠢了——如果光是敲这两下就可以让对面的人听见的话，那一楼的管理室可能早就被投诉的学生给踩爆了。
他把手搁在脑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大概是酒精有些上头，于是干脆闭上眼假寐。
几乎就在同时，一旁的小机器人却两眼一亮，径直将终端的屏幕放大投射到自家主人的面前。
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透过程月行单薄的眼帘直射入眼底，他眯着眼睛勉强睁眼，正要去教训这个智障，视线却正好落在屏幕正中的一条消息提示上——
【。请求添加你为好友，是否同意？】
程月行愣了一瞬，紧接着整个人噌的一下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身体直接穿过了屏幕。他又回头手忙脚乱地把屏幕拖到面前，直接点下“是”。
和对方的聊天框自动跳了出来，顶端的昵称在一瞬间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下一秒，就见于遂给他发来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