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在凉国东北边生活着一些北真人,他们几百年前就已生活在此,一直以原始部落的形式存在,后来有一支建立起震国,才算把北真人统一起来。
当时的中原王朝为什么不管他们?一是震国不大又隔得太远,征服起来耗时耗力;二是就算真打下来,那种没开化的名族,管起来也麻烦;三是北真人生活的地方说是穷山恶水也不为过,打他们实是得不偿失。不如给他们点甜头,册封个王,让他们成为附属国免得闹事。
那时的上国就把管理北真部落的任务交给了震国,让他们自己人管自己人去,起码互相都算了解,就算真打起来,那叫什么?狗牙狗?
后来随着当时中原王朝的覆灭,乱世又起,震国没了靠山,二十年后就被兴起的凉国所灭,震国一共存在了二百二十八年。北真人从此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离大凉比较近,也就是震国那部分成了凉国子民,而另一部分太过北边的北真人则还是以部落的形式各自为政。大凉只在北真的地界建了个黄龙府来管辖他们。
北真人生活的地方多山林,基本就靠打猎和捕鱼为生,众多大大小小的部落中颜氏部就是其中一支。
开始时颜氏部和其他的部落没什么区别,每时每刻都在为温饱挣扎,直到一个老人走入他们的部落,北真人的命运才有了改变。
老人叫函普,是高丽国的皇族,初到颜氏部就被人给围了要抢他东西。函普是贵族,身上带的东西自然不会差,颜氏部这种深山里的野人是见都没见过,别说他还骑着马。
遇到野蛮的颜氏部函普就算见识再广,嘴皮子再利索想讲理都讲不通。既然说话不听,那就只能靠武力解决。函普拔出箭射入人群,箭发出啸声从人群中穿过,“叮”的一声钉入人群后的树干上,箭头入木三分。
什么叫部落?就是落后。颜氏部那时用的刀和箭是什么?都是用一些兽骨和石头做的,估计连函普的外甲都扎不穿,怎么同老人的铁箭相比?
颜氏部的人终于愿意听他“讲理”了。函普的见识自然是颜氏部的人比不了的,要说服这群连文字都没有的人,对函普来说不要太容易,颜氏部的人觉得他简直就是神人,就把他带回了部落奉为上宾。
一天,颜氏部和其他部落爆发了冲突。
这种部落之间的斗争很是常见,原因各不相同,可能是被抢了东西,或者打人杀人。两个人相处都免不了不愉快,何况是部落之间?摩擦自然少不了。也许开始只是因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往往是谁也不服谁,别说道歉,人家认都不认。没人是爱吃亏的主,等怒从心起,就上升到了肢体,一人动,一群人跟着动,既然谈不成就赢的人说了算,一场争斗就爆发了。后果显而易见,每个部落的人本就不多,死一个残一个,劳动力就少一个,那么多嘴还等着吃饭。
虽然这次争斗最后是颜氏部赢了,可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在部落中总是能看到一些伤残的人,他们大多都是因这种斗争受的伤。
函普看了实在不忍,他问颜氏部的族长:“你们被杀了一个人,就去找对方打,对方被打了也不服,又来找你们报复,来来回回,没完没了,这样下去你们互相要死多少人?有意思吗?”
族长叹气,“我们有什么办法?就算我们不想打,我们也不能站着挨打呀!你要是有办法解决,我直接把族长之位让给你。”
函普说:“族长之位就不必了。你们不如这样,是谁杀了人,就让那人偿命,然后让他们部落的人赔偿你们东西,不仅避免了更多伤亡,还能获利,你觉得如何?”
族长心想,不愧是大国来的人啊,就是聪明。他一拍大腿应下了:“就这么办!”
然后颜氏部把这法子公布出来,看周围部落的意见。谁愿意没事天天打打杀杀?其他部落的人其实也早就烦了这种争斗,有颜氏部带头说话,他们也就顺水推舟的接受了这个提议。
提议有了,可具体要怎么实行呢?不能每次出事儿都去找函普调停吧,人家哪儿那么闲。
函普就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就是因为没有约束才让一些人无所忌惮。从此,我们就制定一条规定。”族长问他什么规定。函普接着说:“凡有杀伤人者,征收其家一口人、二十匹马、十头牛、黄金六两,赔偿被杀之家,两家即告和解,不得私斗。”要知,在北真马是很少的,他们的马匹都是靠交换而来,有马的人都恨不得把马供着,不是特殊时候骑都舍不得骑,所以这些赔偿算起来那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可能也正是因此,才能起到约束作用。
北真各部落间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斗争少了许多,人们也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后来族长死前还是把首领之位传给了函普,函普不好再推辞就接受了。从此他就在颜氏部落了根,还娶了妻生了三子。之后颜氏部首领之位几乎都是在他的后代中选出的,各代首领可以说都有其出众之处。
比如有一位族长就教会了大家建造房屋。北真人可不是一开始就定居在一个地方的,都是四处游猎,随着季节不同搬到不同的地方,到了冬天就在地下挖个洞,上面铺上干草就这样过冬,是常常冻死人,孩子自然很难存活,所以部落的人口才增长缓慢。而他们会建房后就在按出虎水这个地方定居下来,冬天再不用怕洞上的干草被雪压塌。
生活安定后,孩子自然而然也就越来越多,人口问题就解决了。这位族长也没藏着掖着,把盖房的本领一点没藏私的教给了别的部落,北真人才真正有了自己的家园,他的功绩可想而知。
后来一位族长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大凉国对他们极其苛刻的压迫下从外带回了粟米种子,他们才开始了种地,毕竟光靠渔猎是保证不了不饿肚子的。由于他们生活的地方太冷,粟米一年只能收获一次,适合的耕地也不多,产量自然要比南方少得多,可也大大解决了他们食物的问题,起码他们不用担心冬天打不到猎就要挨饿。
颜氏部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不停改变,周围的小部落看到他们的强大都来投靠,他们也因此更加壮大,成为现今的北真五大部落之一。
颜氏部白天刚举行完新首领罕邪的继位仪式,晚上会有宴会,众人都在积极地做着准备。
繁星点点下,颜氏部中央空地上燃着篝火,火上架着全羊,众人围着篝火喝酒,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喝彩声:“好!”“盘他!用力!”“摔他!摔!呀!”“哎呀!”
原来是有人在比赛摔跤,你来我往,谁都不肯让着谁。赢了的可得罕邪的奖赏,输了的就被罚喝酒,场面上一时十分热闹。
这时场上一人被人摔到了地上,人群响起欢呼,有人欢喜也有人叹息,看来是支持的人不同。
穹岂止从场中退下,他就是刚才赢了的人,立马就有人凑上来要跟他喝酒,“穹岂止,咱们干一碗。”说话人口中呼出的酒气喷了穹岂止满头满脸,他端碗和来人一碰,“来,干!”说完仰头就灌,“咕噜”几下就把碗中酒喝了个干净。
不等穹岂止放下碗,又凑上几个人找他喝,一会儿的时间他就连喝了三大碗,他赶忙道:“要喝的都给我等着,让我先去同首领喝一碗。”
旁边响起笑声,“你啊怕是挤都挤不进去,你看看首领旁边哪儿还有你的地儿?”
穹岂止往上一看,啐道:“那些孙子,这时候知道赶着献殷勤了,平时干啥去了?看我过去把他们一个个丢出去。”
有人起哄道:“上上上,不丢光他们谁是孙子!”
穹岂止不理会身后的嘘声大步朝罕邪挤去,等着看他扔人的却是一个个差点扯歪了嘴,就见那孙子站在人群后排起了队,排了半天才轮到他。他恭恭敬敬朝罕邪酒,酒还没喝完就被挤走了。那些人想找他哪里还看得到人?还等着糗他的人好笑道:“这人真是滑得像泥鳅。”
而此时的泥鳅去哪了?
穹岂止趁着人多,专朝人群后面钻,几下就钻了出去。他打着酒嗝朝一处用木头和石块垒成的房子走了去,熟门熟路的进了门,朝院中的草棚道:“就知道你这家伙已经回来了。娘的!刚才那个龟孙的劲儿可真大,撞得老子浑身都疼。”
正在草棚中铺马草的暮囵理都没理他。
穹岂止又道:“你说你,大家都在喝酒,多难得咱们才能喝到酒啊,你居然躲在家里头,你说你没劲不没劲?”他也觉得放着酒不喝,跑来这儿同暮囵吹凉风的自己像个傻子。
暮囵头都没回,“你大可自己玩儿去。”
“多少女人想跟我过夜我都没理,就专程来陪你,你忒不识相!”
暮囵往槽里加了水,又开始替马刷毛,“不需要。”
穹岂止气结,半天都没憋出一句骂人话来,也知道骂这人就是跟自己口水过不去,对方只会当他放屁,何苦来哉?
“你当初决意要追随罕邪,我还挺不看好,谁知他还真当上了首领,你这看人的眼光是跟谁学的,也教教我呗?”穹岂止嬉皮笑脸道。
暮囵舀水给马冲了冲,“与其说我眼光不错不如说前族长。”
穹岂止抬手搭到暮囵肩上,“咱哥俩谁跟谁,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我保证谁都不提,我你还能信不过?”
暮囵抖掉肩上的手没吭声。
穹岂止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直到暮囵烦他了才终于让人开了尊口。
暮囵冲了冲手往屋中走,一双手泡得通红,他却似一点感觉都没有,边走边道:“罕折虽大,性子在你们看来也是顶好,但就是他性子太过和顺,魄力不够是入不得前族长眼的。我们现在的族长有气量,有胆魄,对事自有见解,让人如何不服?哪怕他现在还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让人信服的成绩,可未来才是他的天地。”说着暮囵已经入了屋,他堵在门口说完了最后的话,“前族长是有雄心壮志的,在他手中收服了如此多的部族,你还能怀疑他的眼光?”
“我……”穹岂止刚张口眼前门板已经“砰”的一声关上,只留给他门板上结霜的凉气。
“……”穹岂止真是恨得牙痒痒,他总觉得暮囵话没说明白,可他又不敢再去找暮囵不痛快,毕竟真把人惹火了,他还不一定打得过。知道在这儿傻站着也不会得到暮囵的同情,穹岂止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了,口中骂着暮囵不仗义,嘴角却是带着笑的。
等穹岂止回到宴会上基本也接近宴会尾声了,不少人都喝醉了横七竖八的摊在地上,罕邪身边此时也空了下来,就见他撑着头看着还算清醒。
穹岂止心道:看来咱们族长平时是没少喝啊。
他小心跨过桌子和地上的“尸体”,祈祷着希望族长那儿还有酒剩下,他可还没喝够。走近后他才注意到罕邪旁边还坐着个人,是罕邪的叔叔黑茁,两人在说着什么话。
此时穹岂止那没有多少用的脑子终于起了作用,知道是不适合再跑去讨酒喝了,他注意到罕邪和黑茁已经朝他看来,他连忙装作喝醉的样子,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啪”的一声摔到地上,嘴里还故意嚷嚷着:“再喝,再来,没醉……”
发现穹岂止已经醉倒,罕邪就收了目光,继续同黑茁道:“黑茁叔,回来我族做长老吧。你那部落也不过几十来人,天天还要你来操心大小事务,都没法安心静养天年。”
黑茁道:“谢首领挂念,但族中一时也离不了我,这……”
罕邪一挥手,“这有何难?让他们都回颜氏部就是,难道咱们寨子还能住不下几十号人?明日就让人多盖些房子。”
黑茁还想推辞,罕邪看着他继续道:“叔就让侄儿尽了这点孝心吧。你在身边我也能时刻照应着点,就别让侄儿担心了。”
黑茁只得应下。
罕邪这才看着他笑了,“我已经让人收拾了住处,屋子很大,黑茁叔就放心住下。”
黑茁看了罕邪一眼,垂头致谢:“谢族长。”
部落里热闹了几天才渐渐恢复往日的活动。打猎的打猎,守卫的守卫,种地的种地,各司其职,一片生机怏然。
这天罕邪带着一队人出门打猎,暮囵和穹岂止也在,离开部落不久暮囵就单独离开了,有些对他不满已久的人霎时就黑了脸。在这些人眼中,暮囵就是一个不合群又自以为是的小子,性格奇怪,话少,就是特别讨厌。偏偏箭术一般的暮囵常常还能打到不少的猎物,就让人恨得更牙痒痒了。可他们也拿他没辙,谁不服?不服去挑战人家呀!比什么你比得过?人家箭术不是顶好,你箭术顶好你打的猎有人家多吗?边儿待着去,憋着!
穹岂止朝罕邪报告了声也追着暮囵去了,边跑嘴里还边叫着暮囵的名字,“我的大哥耶,你等等我呀!”
有人想拦着穹岂止,罕邪抬手阻止了,“让他去。”
石召不满道:“首领为何总是对这个暮囵如此放任?他平时不服从调令就算了,那是首领你心慈不与他计较。但这个穹岂止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也这般放肆算怎么回事?”
单陀解释说:“他是暮囵带来的人。”
石召和单陀都是一直跟着罕邪的人,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罕邪信任他们甚至胜过自己的亲兄弟。可是不知从何时起暮囵却超过了他们在罕邪心底的位置,他们甚至都说不出这个小子是怎么杀出来的。
罕邪道:“你们何时见过暮囵身边有亲近的人?不过是一个闻着屎味儿黏上去的虫子罢了。”
石召快言道:“那您还……?”
罕邪看向石召,后扫了眼单陀,两人立马垂下了头。见人不再多嘴,罕邪继续道:“知道你们对暮囵多有不服,可你们又知道他多少?”
石召和单陀心里细细思量起来,才发现暮囵这个人,他们见都没见过几面,不过多是耳闻,谈何了解?
罕邪继续说:“他十年前外出,到不久前才回到族中,说来你们为何看他不顺眼,我也是闹不明白。
石召&单陀:“这……”
罕邪搭弓射箭一气呵成,远处林中的一只狍子受伤倒地。
“好!哈哈哈……”旁边响起喝彩声,立马有人过去拾取猎物。
罕邪说着话也没停下行进的脚步,一群人渐渐在缩小打猎的圈,被围的动物被赶着越圈越紧。
罕邪道:“他人虽在外,但也不是一点消息也无,隔个几年他就会有消息传回。”话语停顿了片刻,他看向石召、单陀,见两人还是一脸蠢样,才继续道,“我说那些,你们难道就没想到什么?”语气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石召和单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片茫然。
罕邪放下箭让旁边的手下拿着,也不去抢别人的功劳了,“所以就你们这猪脑子怎么跟他比?”他走到一边不去打扰手下狩猎,“想想族中近十年间都发生了什么大事?那时候你们也二十好几了,别告诉我不记得!”
单陀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睁,“你是说前首领做的那几次改变了我们整个部族的决定?”
石召也反应过来,“想一想,好像还真是隔段时间就来一次,有次前首领要立新法令,因为反对的人太多,还被自己的兄弟绑了差点杀掉!”
罕邪拔开眼前的枝丫,“哪一次改变是容易的?所有人都习惯了没管束,都觉得有了先祖的规定就行了,谁还想有什么法令来约束自己,这不能做,那必须做,让人不痛快也正常。可是这么久了,先祖的规矩总是有那么些蛀虫会不愿遵守,需要法令来进行约束和强调是必须的。后来……”
石召:“……后来族长又让我们开始囤积铁。”
单陀走到一边,看着打猎的人群。
单陀:“这些、这些都是因为……”
“啪”的一声,罕邪手中的枝丫段成两截,“在父亲的手中,我族被治理得紧紧有条,更是比以前扩大了数倍。到如今,众多部落来投靠、归顺我族,甚至连大凉皇帝都知道了父亲的伟绩封其惕隐之职。”
所谓惕隐,大凉的政教事务官,意在使其教化族人服从凉国。
石召和单陀猛地垂下头,石召大声道:“前首领鹰王转世,功在千秋!”语气之郑重,唾沫星子都飞出老远。
单陀单手按胸,接道:“前首领神王!”
“你们的忠心父亲和我自都明白。”罕邪扔掉手中的断枝,轻松转了话题:“知道你们早就手痒痒了,去吧,要是打到大家伙,重重有赏!”
石召和单陀大声应道:“是!”说完两人就笑着朝中心冲去,一边跑还边在打赌,说输的请喝酒。
罕邪收回目光,双手背到身后,嘴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黑沉的眼望向高空,一只雄鹰啸叫着高高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