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一碟凉拌海蜇皮推到陈优面前，她没动筷子。
她这人有点犟，很难接受不熟的人的好意。从小就这样，逢年过节走家串户，零食都递她手上了也不要。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但凡承了他人的好意，哪怕是小恩小惠，她也总觉得需要偿还。
周闻达手欠，夹了两筷子，龇牙咧嘴地喊辣，一口气喝了半瓶雪碧，才缓过神，嘴里还在嘶哈嘶哈吐气：“这也太重口味了吧？”
赵静瑜笑他不中用，小心翼翼地夹了碟子最上面的一块，看起来不入味，也被辣得满脸通红，眼睛自带泪花：“游游，这个真的很辣，你肯定喜欢。”
陈优正专心干饭，撇了一眼，碟子底下的海蜇皮已经被红油浸透了，翠绿的香菜点缀其中，看上去确实诱人，只可惜不是自己拿的。
“算了，我不吃香菜。”
“你也别给我挑香菜啊。”陈优一见赵静瑜伸筷子，就知道她肯定要挑出香菜。赵静瑜看起来白富美，但贴心地要命，特别在乎身边人的感受。
“好吧。”赵静瑜语气有些失望，收回筷子，轻轻放到餐桌上。她饭量小，吃了一半就饱了，环顾四周，人声鼎沸，吃得热火朝天。
“有这么辣吗？”池霁垂着眼，左手执筷，轻松地夹起几片海蜇皮，像是怀疑辣度，又在辣椒油中滚了两道。在周闻达和赵静瑜震惊的眼神中，吃得津津有味。他奶奶沈凤英是典型的江城女人，性格泼辣爱吃辣，平时炒个小白菜都要加点辣椒调味。自从记事起，他就习惯了餐餐有辣椒下饭。
“确实有点辣，你试试？”他神色自若，顺手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自如地切换到右手，夹了两片放到陈优的碗里，没有香菜。
“啧啧…”周闻达一脸八卦，心想他还是不够了解池霁啊。看起来对谁都挺客气的，但只给陈优递小纸条，照顾她口味，还装逼地换着手夹菜。明明也没认识多久，这殷勤献得实在太引人遐想了。
他倒是不介意当当助攻，故意提高声调：“诶～陈优，池大帅哥给你夹菜诶！”说着就看隔壁桌的李思雪，果不其然，她立即皱眉盯着陈优。
啪的一声，陈优和池霁几乎同时放下筷子，异口同声：“闭嘴！”
周闻达：……
陈优从小吃饭就快，很少浪费食物，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包括池霁给她夹的海蜇皮。香辣爽脆，确实是她喜欢的口味。
“我们得早点回去，读报时间江吟肯定会来教室。”比起自己，她更担心赵静瑜。她知道赵静瑜家里的情况，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实际一地鸡毛。妈妈是典型的女强人，只顾事业不管家庭，哥哥被老人宠得不学无术，老人家又重男轻女，以至于她习惯性地看人眼色。
“那我先去买单。”赵静瑜连忙起身，习惯性地掏手机，两边口袋都摸了一遍，才想起来手机上交了。刚打车来蒸菜馆，是周闻达付的现金。
这一顿饭得小一千，估计大家手上都没这么多现金，她有点慌：“完了，我手上没这么多现金，手机还在江吟那。”刚还吹牛请客，结果没带钱，脸都要丢完了。
陈优：
她零花钱不多，一天三十，得吃三餐，勉强够用。她爸妈觉得她钱够花，有时还忘了给零花钱，殊不知她靠卖作业赚钱。来美高的一年，赚了九千多，除去日常花销，还剩两千来块钱，都锁在家里的抽屉里。
周闻达：“我丢，我只有五十块，怎么办？”
一个黑色的牛皮钱包递到赵静瑜身前，她还站着，池霁坐着，伸出来的手臂比陈优还白，他语气淡定：“先拿我的钱买单吧。”
赵静瑜看了一眼陈优，犹豫地接过钱包，坐下，当着陈优的面打开钱包。整整齐齐的红色钞票，十五张。
“你…你怎么带这么多现金在身上？”
“本来打算买画材的。”多亏了他家沈凤英女士，不知道又是听谁说的，学艺术费钱，特意取了现金给他傍身。
“那你先借我，回学校还你。我和游游这周日去美院附近买画材，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学校文具店太贵了。”
陈优皱眉看着赵静瑜，干嘛带他一起去啊？！
赵静瑜仿佛能看懂她的眼神，微微撅着嘴，拜托拜托。
陈优拿她没办法，接过钱包，无奈道：“我去买单吧，看能不能抹个零头。”赵静瑜买东西从来不讲价，每次去画材店，都是她负责讨价还价。这一顿饭也不便宜，能节约就节约。
刚起身，就看到周闻达扭捏作态：“那我也要去嘛”
赵静瑜仰起脸，表情可爱：“我们四个人，是不是可以谈团购了？！”
陈优：……
买完单，已经一点。一行人吃饱喝足，路上还在打打闹闹，进了教学楼，默契地安静如鸡。
美高的学生大抵可以分为两类：成绩差家境好，成绩尚可家境普通。虽然都是艺术生，但并不是肆意妄为的混账学生。即使是被迫学美术，也都还想上大学。平日里除了斗嘴，男生打打小架，文化成绩令人头疼，没发生什么过火的事。
临近教室，大部分人踟蹰不前，堵在楼梯间。陈优打头阵，走在最前面，心里也有点发虚。不知道江吟是什么路数，只要不请家长，怎么罚她都行。
苏凛然：“你们有没有觉得气氛很诡异。”
周闻达：“我后背凉嗖嗖的。”
赵静瑜：“那是我的冰可乐。”也不知道是谁推她，差点撞到周闻达，只好拿手里的可乐抵了一下。
周闻达：……
陈优离教室最近，侧着身子站在门边，悄悄地往前伸脑袋，像个侦察兵。都怪周闻达，没事粘什么窗户，都看不见一班里面是什么情况。某个男生没交手机，给没逃课的同学发了消息，一个多小时了，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还没等她看清楚，池霁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教室。虽然他没有逃课的经验，但艺术生嘛，逃课应该是常规操作，大不了认个错呗。
一秒，两秒，三秒……还没等她数到五，也没听到教室里的动静，池霁转身出来了。
“教室没人。”
奇怪，那其他人都去哪儿了？陈优不信，一侧身，两个箭步，进了教室。偌大的教室，空无一人，连空调都没关。
见两人都进了教室，众人纷纷跟进来。
“卧槽……什么情况？”
“不会都被万成抓走了吧？！”
“哎，没多大事，谁来美高之前还没逃过课啊～”周闻达活跃气氛，又说：“我去二班问下情况。”
苏凛然看了一眼手机，连忙叫住往外跑的周闻达：“诶诶，我问到了，二班的班长说的，江吟把我们班的人都带到画室去了，午饭都没放人。”
周闻达：“那怎么办？”
李思雪：“应该没事，秦时和曾秋莎不是天天逃专业课吗？”
“咦，秦时呢？吃完饭，好像就没看到他了。”
陈优这才想起来，回来打车就没看到秦时，她还以为他先回来了。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短信。
来自一串陌生的号码，就三个字，像是秦时的风格。
【来画室。】
多打几个字，会死吗？！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陈优做好了心理建设，抢在池霁之前进了画室。
秦时像罚站一样，无言地站在黑板下。其他人正在画画。
江吟躺在胡飞的躺椅上，见她冲进画室，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揶揄道：“哟，英雄回来了啊。”
噎得陈优一下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停下笔，见逃课的众人回来，嘁声一片。没逃课的人被罚画画，连午饭都没吃，逃课的人倒是潇洒自在，真不知道江吟是怎么想的。
“江老师，逃课的事情是我不对，和其他同学没什么关系。”因为她的冲动，导致这么多人受罚，陈优很是愧疚。
赵静瑜红着脸抢白：“江老师，事情是因我而起的，还是罚我吧。”
“你俩在这演《还珠格格》呢？还有谁要认错的，缺为女主角出头的男主角吧，五阿哥和尔康在哪儿？周闻达？池霁？”
稀稀拉拉的笑声一片。
池霁和周闻达面面相觑。
池霁先开口，不卑不亢：“上午的事情，我个人觉得李老师也有不对的地方，当然我们作为学生，处理事情的方式更不对。至少，我们不应该逃课。”
“还有其他人要认错吗？”
陈优没说话。她认同池霁的话，这时再跳出来背锅揽责，拉拉扯扯，恐怕江吟会更反感。
江吟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扎起头发，郑重其事地问：“陈优，你为什么来美高？”她刚当班主任，班长就带头当众逃课，不借此立威，以后更难管教。
一时间，陈优居然答不上来。
江吟也不催她，也不问其他人，安静地等她的回答。
被众人注视，陈优心跳如鼓。多说肯定多错，干脆学秦时的，少说为妙。她回答得很简洁：“我喜欢画画。”
“所以，数学课不重要，可以逃？”
不是她想逃数学课，而是教数学的人让数学课变得不重要。她想考青美，文化成绩必须非常好，怎么可能轻视数学。
“不是，数学课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我在李老师的课堂上学不到知识了。我同意池霁的说法，我逃课的做法欠妥，所以我愿意接受处罚。”本来想好了，少说话，等候发落，但她还是解释了。
“那你说说看，我应该怎么罚你？”
陈优想了一会儿，思路逐渐清晰起来：“第一，我对不起李老师，我愿意向她当面道歉，以后数学课我都站着上。第二，我连累了班上的同学，因为我都没吃饭，我愿意请所有同学吃饭。第三，您刚当班主任，我作为班长，非但没起表率作用，还给您添麻烦了，我愿意辞去班长职位。第四，所有同学都罚画了，我也不能例外，我愿意罚十倍，但需要合理时间。”
她一口气说完，心跳得飞快，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江吟满不满意。其他都无所谓，花钱最让她心疼。
整个画室鸦雀无声。
不知道是谁带头叫了声好，画室突然响起掌声，气氛热烈得像是要给她庆功。
江吟很满意陈优，脑子清楚，比她想象中的更有担当，但全班起哄的行为让她非常不爽，忍不住发火：“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开表彰大会。”
“第一，给李老师当面道歉，至于站不站着上课，让她来定夺。第二，班长你先继续当着，我考虑好了再换。第三，你们这十几个人，轮流打扫这个学期的画室。有问题吗？”
不请家长，什么问题都没有。除了费钱，结果比陈优想的要好。
江吟见十几个人还杵着，挥挥手，示意他们回座位，语重心长地说：“大家都知道我曾经也是美术生，走过弯路，所以不希望你们重蹈覆辙。数学和英语这两门学科，一定要重视，拉分提分快。当年我数学英语两门加起来考了两百八，其他科目随便考考，文化分过了一本线”
全班哇声一片，打断了江吟的话。
她摆摆手，做了个“收”的手势，继续说：“对于你们反映李老师的教学问题，我会去核实。我说过，一切对你们学习有利的事情，我都会支持，一定会成为你们最可靠的后盾。”
语毕，收获几十双星星眼。
接着，她又卖起惨来：“希望你们不要再给我惹麻烦了，我在办公室头都抬不起来。说我年纪太轻，管不住你们。班长带头当场逃课，连高一的老师都来笑话我。”
周闻达：“哪个老师笑话你，我们去给你撑腰！”
苏凛然：“我帮你去找老万告状！”
某个男生：“下次老师投票，我给你拉票，让你当最美教师！”
一时群情激愤，都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年轻气盛，护短。
江吟目的达到了，忍不住笑起来：“今天就说这么多吧，陈优，你就点麦当劳吧，吃起来快。算上我的，麦辣鸡腿堡套餐，薯条换沙拉，大杯可乐多加冰，你等下送到我办公室来。”
陈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