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池霁从来没有遇到过像陈优这么难相处的女生。
对于他的示好,视若无睹。
他想象的艺术生,成绩不好,但性格活泼外向,和谁都能交朋友。他想象中的艺术高中生活,轻松活跃,不用花太多心思在学习上,画画比做题更轻松。
关于学渣的想象都吻合上了。无论是七班还是成绩最好的一班,极少有人上课听讲,老师从不拖堂。
但美术生活也挺累的。
自从美术作业翻倍后,池霁已经不做文化课作业了,睡觉时间比在省重点高中还晚。
才刚开学,画画到凌晨两点,早晨六点起床,只睡四个小时。
上午的文化课,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每当他撑不住要睡着时,就会被各科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
这时就很怀念和竞赛大神们同班的日子,做一个学业小透明。
生平第一次,他抄作业了。
抄的还是陈优作业的翻版。
赵静瑜抄陈优的作业,他和周闻达一早在学校食堂抄赵静瑜的作业。他留的都是选择题,五分钟就抄完了。
就他和陈优的交情,还抄不到正版作业。
想到这,脑海里又浮现出她缓缓竖起的中指。
面无表情,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倒是有些艺术生。
重新分班后的高二一班更闹腾了。
陈优觉得这都要归功于新来的周闻达和池霁。
周闻达,在班级群里活跃得不像真人,比一班公认的气氛组组长苏凛然话更多,行为更drama。
无论是谁在群里说话,他都能聊起来。若是不关消息提示音,手机能振得发热。最让她无语的是,他早晚两条播音腔的语音,中气十足,饱含热情。
晚上十点整。
【一个帅哥罢了:各位同学,晚上好~】
【一个帅哥罢了:我是深夜主播,周闻达。各位同学是不是都在画画呢,我就不用画画,因为我没带书包回家哈哈哈哈】
随即附上一个没有背画板的小狗得意表情,撒着腿跑,贱兮兮的。
美高有个系列表情包很火,所有人都在用。一只背着画板的小狗,自谑“美术牲”,但是静态的。
【鲸鲸:你这只狗怎么会动?】
【一个帅哥罢了:呵,小丑~】
只见一个吃汉堡的小狗,抛媚眼,飘出来一串爱心。
【鲸鲸:?】
【池霁:?】
【cy:?】
【一个帅哥罢了:呵,一群小丑~】
又见一个戴墨镜的小狗,缓缓点烟。
【cy:】
【池霁:】
清晨六点半,他的播音腔语音又开始了,字正腔圆。
【一个帅哥罢了:各位同学,早上好~我是清晨主播,周闻达。各位同学是不是都在上学的路上呢,我已经到教室了,希望各位同学都有快乐的一天~】
陈优顺手,将周闻达禁言了。
池霁,风头正劲。
每到课间休息,总有女生们结伴,故意从一班门口走过。笑闹着张望,显然是想吸引他的注意。
他呢,课间休息时间都在睡觉。
自从陈优忽略了他的好友申请之后,他又扔了次小纸条。
纸上画了一只鸭子和企鹅。鸭子双手合十,眼睛里泛着亮光:
【q-q通过一下鸭】
陈优:……
早晨七点的临江路,街道两旁支着各样的早点摊。
夜里下了场雨,湿漉漉的地面上落了零星桂花,香气若有若无。
穿着美高校服的男孩子骑着自行车,单手从早点摊接过包子,两三口就进了肚子。
美高不让带汤碗进学校,校门口的蓝色垃圾桶,堆满了一次碗筷。四个值日的学生,站成两排,正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
陈优每天六点起床,坐七站路到临江路,大约七点进校。
连续两周熬夜学数学,她起得比平时晚,出门慌慌张张地拿了画册就跑。
上车后,她才发现素描书落在拉杆书包里了。
大不了和赵静瑜共用一本,再被胡飞说两句。她懒得回家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歪头就睡。
下车后,陈优端着一碗豆皮,吃得很快。因为没有背书包,在校门口被逮了个正着。
她垂下眼睛,将塑料袋往身后藏了些,斜着身子往前走,语气听起来无辜:“我书包落公交车上了,晚上再去找。”
值日生拦住她:“你已经是今天第十个书包落公交车上的了,先登记吧。”
陈优:……
她只好拿过登记簿。
登记簿上出现频率最高的签名是“周闻达”,还是规整端庄的小楷。
看来周闻达没说谎,他是真的每天都不背书包。
上了登记簿的人,午休时间要负责打扫画室。陈优不想打扫画室,打算再斡旋下。比如,送几张她的画作为不登记的交换。美高专业课作业多,许多人花钱买画。
正准备开口时,只见女生们神情有些扭捏,顺着她们的视线,这才看到身后的池霁。
站在清晨的光里,眼里含笑。校服洁净,左肩背着美高的书包,身上没有任何味道。
没有汗味,没有铅粉的生涩味,没有洗衣液的清新气息,也没有男生香水的味道。
他两步走上前,自然地接过登记簿和圆珠笔。
签名的动作潇洒流畅,像是练过。
他签的自己的名字,洒脱飞扬的行书,和小纸条上的q版字体判若两人。
又听见他的声音,有种不经意的温柔。
“书包我帮你拿了,先走吧。”
雨后初霁,人如其名。
可恶,莫名其妙地,被他装到了。
在旁人听来,他的语气听起来太过于自然,好像还有一点亲昵。
在美高,什么时候男生会帮女生背书包呢?
百分之九十九是恋爱中的男生。帮女生背书包和画板,拎颜料盒,在冬天时洗颜料盘。
值日女生们看陈优的眼神,有点复杂。
她被看得有些心虚,拽着塑料袋,走得飞快。
直到教学楼的梧桐树下,池霁追上来。
他也坐7路公交。一上车就看到她靠着车窗,睡得安稳,怀里还揣着个黑色塑料袋,露出画册的一角。
车一到临江站,她仿佛有感应似的,立即睁开眼睛,麻利地从后门跳下车,敏捷如兔,一秒都不耽搁。
又见她一路小跑到早点摊,轻车熟路地端了碗豆皮。一碗豆皮到校门口,就见了底。
连筷子带碗,干干净净,轻松地扔进垃圾桶。
不甩脸子的时候,有一点点可爱。
他先开口:“诶,你怎么连书包都不带?”
“关你什么事啊。”
谁要你多管闲事,不会自以为很帅吧?
池霁看她一步跨两层楼梯,急冲冲避而不及的样子,觉得好笑:“游老师,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能和平相处么?”
陈优走得太快,有点喘,不想说话。
他又追问:“我加你好友,你怎么不通过?”
哪有人当面问的?不通过,就是不通过呗。非要直接拒绝,你才懂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塑料袋破了洞,笔盒、餐巾纸、小镜子零零碎碎的物件都掉在地上。
陈优措手不及,只好弯下腰来捡,幸好没有什么令人尴尬的东西。
池霁捡起她的笔盒,跑到最上面的一级台阶,佯装威胁:“你要是不通过我的好友,我就不还给你。”
“无聊。”
“你拿去吧,我的笔还没削,削好了下午还给我就行。”
池霁:……
见她软硬都不吃,池霁认命了,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帆布袋,把笔盒装进去,递给她:“这个袋子你拿去用吧,不用还了。”
米黄色的帆布袋,墨绿色印花写着邮政银行。是他奶奶在银行存钱送的,出门前专门装到他的书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就用上了。
眼看着就快上早自习了,陈优也没讲客气,将破烂的塑料袋和零碎小物一起装进帆布袋里,大方道谢:“谢谢,明天还给你。”
“那也行。”他好像有点了解她的脾气了,直来直去,不喜欢人推辞搞客气那一套。
“早上的事情,也谢谢你,画室我是不会帮你打扫的。”感谢归感谢,又不是她逼他签的字。
“没事,顺手签个名,当我交的学费。”
“无聊。”
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学费,他倒是用上了。
池霁跟上她,和她并肩:“诶,你不会这么记仇吧?我也没想到你们美高的卷子这么简单,我都有点不适应。”
陈优瞪了他一眼。
果然是因为成绩。
“你也看到了,我没学过美术,估计以后都要死磕专业课了。”他也曾在省实验高中追赶过成绩,明白她的失落感,自然也说不出口“把第一名让给你”这样的话。他还想顺口问问,以后能不能抄一手的作业。
但在陈优听来,这话和“把第一名让给你”没有区别。
“我是我们区第一名考进省实验的,到了省实验,我才发现我居然是我们班的最后一名。于是,我特别认真地学了整整一个学期。”
陈优在教室门口停下脚步。
池霁以为引起她的兴趣,又怕她不耐烦,语速很快:“我每天学到凌晨一点,早上六点起床,睡觉都在做数学。我不打球,不玩游戏,连漫画都不看了。哦,对了,你是不是还劝我加强体育锻炼来着?”
“能不能讲重点?”
“结果是,我考了第二十九名,这还是我在省实验考过的最好成绩。”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知道省实验高中理科前五十名,除清北外,大学随便挑。
所以,我文化成绩比你好是正常的,你也不用耿耿于怀。
他当然不会这么说。
他换了个说法:“相当于我现在偏科,而你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然后呢?”
“我们可以合作,我的优势仅限于数学,你的专业非常强,我们可以互相支持,你觉得呢?”
求生欲拉满。
陈优直视他,一字一句:“池霁,你知道我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吗?”
这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喊他全名。
“我是师大附中毕业的。”
——也考上了师大附高。师大附高的一本率全省第一,清北录取人数全省第一,学科竞赛奖牌数全国前三。师大附高前五十名,清北随便挑。
“我不需要你的安慰。”
——因为我会马上超过你,就像师大附高遥遥领先省实验高中那样。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坚定的目光。
坦荡,直接,毫不躲闪,像是一种宣战。
池霁看着陈优的背影,有些无奈。
他将书包扔在课桌旁。抽屉里,不知道是谁放了罐雀巢咖啡。
环顾四周,只有李思雪的桌上放了罐一模一样的咖啡。
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自初中起,便有女生在他打球时送脉动,情人节送巧克力。毕业时,也有女生鼓起勇气当面向他表白。为此,他还总被男生们起哄。
他曾经也享受过这样的虚荣时刻,但现在不了。
长相是父母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才能不辜负这短暂人生。
没有班主任的一班,异常吵闹。
每个人都有固定小团体,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聊天,抄作业,打游戏。
周闻达早就到教室了,这会儿也不在座位上。被他糊过的窗户,已经干透了,看不到外边的走廊。
池霁拿出速写本。画画远比他想象的,要花时间的多。考试要求三十分钟画完一幅速写,胡飞要求十五分钟。昨晚,他画了一小时,怎么画都不满意。明明照片就在眼前,画出来的却大相径庭。
他头一次体会到,学渣们说的“公式在面前,不知道怎么用”的心情。
他又瞟了一眼周闻达的课桌,书本堆得整整齐齐,没有速写本。再一看脚边的拉杆书包,速写本和速写板都在里面。
周闻达这人看着不靠谱,速写倒是画得不赖。总说自己没带书包回家,一本速写本都快画完了。
“我的天啊,让我看看,是谁在看爸爸的速写。”周闻达探着脑袋,望着池霁,声调起得高,惹得周遭的人都看向他们。
池霁:“……”
他确定,周闻达是表演型人格。写字、桌面收纳等日常习惯明明都规矩得很,偏要咋咋唬唬的找存在感,他懒得配合。
周闻达迅速认错:“哎哎哎,我开玩笑的。你看我的速写干嘛,我画得很一般,陈优画得贼牛,基本每次都是单科第一。我给您把陈优的速写本借过来?”
不提陈优还好,一提起来,还有点心酸:“别别别”
“她不会同意借给我的。”
一听这话,周闻达的八卦雷达迅速响应,他立马坐下来,好奇地问:“有新故事?”
“能有什么新故事,不就是我找她讲话,她怼了我一顿。”
“怼你啥了?”
让我也开心开心。
池霁看出来周闻达没安好心,也不想多言。
周闻达还想再八卦两句时,万成带着一个年轻女孩,来到一班。
万成四十岁出头,本在重点高中教政治。机缘巧合来了美高,带了三届学生。每年都为艺术生难以管教而心烦,又年年舍不得走。
他在美高颇有威严:“班主任不在,你们就造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