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陈优觉得池霁这个人很假。
脾气太好，好像没有棱角，像他的画一样，缺乏个性的支点，虚浮在表面。
这种人要么是中央空调型渣男，要么是缺心眼。
按照他受关注的程度，离他越远越好。
偏偏天不遂人愿。
“那行啊，下次上课，你就坐陈优后面。秦时的画，你一时半会儿还看不会，先多看看陈优怎么画的。她基本功扎实，特别是速写。”
陈优脱口而出：“不行。”
她不喜欢被人看着画画，谁都不行，所以总是坐在角落。
被注视，就会不由自主地有期待，期待在他人的目光里表现得更好。有期待，就会迟疑，下笔会犹豫，会不决，会失去尽兴表达的果断，会适得其反。
胡飞也没停笔，蘸了一大坨颜料，往画板上甩去：“怎么不行了？你们女孩子啊，要大气一点，不就是被看看画吗？”
“谁喜欢被看，就让他坐谁后面呗。要不干脆就坐你跟前，你天天手把手教。”
啧啧，勇啊。围观同学纷纷看向陈优。
苏凛然看着自己少了一半的颜料盒，目光充满了欣赏，向陈优比了个赞的手势。
胡飞轻哂，没说话。
她非常讨厌胡飞的论调，动辄上升到“你们女孩子”，和她老家那些亲戚说女孩子冲劲不足，不适合学理科一样。
迂腐狭隘。
她和胡飞有矛盾也不是一两天的事，这也不是第一次公开呛胡飞。
赵静瑜知道她的性格，拉了下她的衣角，又给她使眼色。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
池霁没想到胡飞会给他指定座位，也没想到陈优会直接拒绝。不喜欢被看着画画，也正常。换位思考，他也不喜欢被人看着做数学题。
“胡老师，我就坐现在的位置吧，挺好的。有不会的，我再问陈优。”池霁语气真诚，心想您可千万别夸我，给我拉仇恨了。
胡飞停下笔，弯腰，刷子在水桶里涮了几下，水声轻响，起身时，他看着陈优：“知道你为什么色彩总出不来高分吗？”
他又蘸了一大块颜料，轻描淡写道：“眼界小了。”
这四个字轰然在陈优的脑子里炸开来，胸腔瞬间被愤怒填满。
她有很多话可以呛他。
比如，相同句式的：知道你为什么只能在这里教高中生吗？无能罢了。
但她忍住了。她没说。
如果这么说了，天天上他课的自己，又算什么。
她还没有证明自己。
这次色彩范画，是有史以来时间画得最久的。
从起型到调色，胡飞画得细致，显然是在照顾初学者池霁。关键步骤，也讲得仔细。平日里，他可没这么好的耐心，最常说的话是：画画是独立艺术，得靠自己揣摩。
胡飞教画十年，眼看着美术校考越来越难，知名院校对美术生的文化分数要求越来越高。
这几年，他带过的学生里有不少拿到了校考合格证，但因为文化成绩太差，而与知名院校失之交臂。池霁转学过来时，校长专门交待他，说是池霁个好苗子，不学美术也能上985大学。如果他能以零基础应届生的身份考上三大美院，学校宣传和生源质量又能再上一个台阶。
高二零基础学画，不算早，也不算太晚。
池霁的文化课优势明显，离美术联考还有十五个月。只要专心练习绘画，肯定有美院上。至于三大美院，则要看“三分”：勤奋、天分和缘分。在胡飞看来，能下定决心从省实验转学来学美术的学生，不缺勤奋。毕竟，省实验高中的一本率高达98，中考考进省实验的学生都是佼佼者。
胡飞自然是关照池霁的：“池霁，你先去把你的画撕下来。”
众人都知道，这是要改池霁的画了。
有人小声感慨，学霸待遇果然不一般，第一节课就有飞哥亲自改画的待遇。不少人在一班待了一年，都没被改过画。
陈优就从没被胡飞改过画。
她只当作没听见，转头看向黑板。满黑板的画，五彩斑斓，红色的分数格外醒目。
最高分是曾秋莎的90分，其次是秦时88分，而她的画拿了86分。
不好不坏的成绩。对于陈优来说，算是进步。
三科之中，她的速写最好，日常稳定在95分。她本是因为一幅风景油画，萌生对美术的兴趣，却因启蒙老师对她速写的夸奖，画着画着就将速写画成了优势科目。学画初期，她总画不好手部姿势。画室老师给了她一本《速写局部临摹》，她把画册里的一百只手翻来覆去画了几十次，换来越来越高的速写分数。
她一直相信，多练习，一定会有成效。如果没有任何进步，那说明练习得还不够多。
她又看向池霁，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粘好画，一脸期待地等待胡飞发落。
胡飞蘸颜料的动作豪迈，边画边讲：“画色彩就是要胆子大，你粘个纸，跟镶玉似的，以后动作果断一点。人长得帅，画画也要有点气势，这样画出来的画，才有气质。”
池霁笑得无奈。他转学到美高不过两周，调侃至少听了两百句。
“要舍得用颜料，有些同学画画，跟小鸡啄米似的。现在不用颜料，留着复读用吗？”说着，胡飞拿笔刷舀了一大块钛白。
苏凛然眼看着颜料又少了一半，心疼不已。
“还有些人，画个色彩，跟雕刻似的，盯着一个地方死抠细节，整体的形都跑了，你把细节画出花又有什么用？”
赵静瑜幸灾乐祸地看向周闻达，一脸“说的就是你”的表情。
周闻达没接收到她的取笑眼神，看着黑板上70分的画，沾沾自喜，自认还不算太差。
胡飞范画得慢，改画倒是很快，动作像是开了两倍速，嘴上也没停：“这幅画其实没有什么改的空间，基本是在重画。”
围观的学生们哄笑一番，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已经看过了范画，改画不看也无妨，反正改的也不是自己的画。
池霁依然看得认真。
原有的颜色迅速被覆盖，调色盘愈发斑驳。胡飞手下每一笔都果断利落，色块堆叠自然松弛。
改后的画与范画风格不同，范画色调偏灰，说是传统美院最喜欢的风格。而眼前这一幅色调明亮，画面充盈着阳光的氛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说喜欢陈优的画，改后的画倒是和陈优的有些像。
明明是同一组静物，在画中的呈现都各不相同。直观地展示个人风格，这或许也是美术的魅力之一。
赵静瑜看得有些乏，随手点进美高贴吧，首页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池霁的。有帖子将池霁和国际班的孙希诚并列为美高两大校草，还有人建了池霁的图楼，物料颇多，连他小学升旗的照片都有。
但热度最高的帖子来自三十分钟之前，回复两百多条。一个id叫hao123的人发了池霁的色彩画，标题是【看看新晋校草的画画水平】，正文说的有些难听：
【校不校草不知道，这个专业水平，草包没跑了。】
赵静瑜用手肘推了下陈优，让她看手机里的评论。
评论里维护池霁的几乎都是女生id，一个叫做雪之光的连续评论了十几条。
【恶意也太大了吧，刚开始学画画，都是这样啊。】
【颜好，成绩好，能从省实验转学过来，怎么可能学不好专业课。】
【发帖人专业水平不知道，人品不行，复读没跑了。】
……
赵静瑜一脸八卦：“你有没有觉得雪之光这个id很眼熟？”
“不觉得，但这个hao123应该是我们班的。”一班拖堂了，发帖的时间，其他班的人不可能拍到池霁的画。
陈优环顾四周，名字里有hao的，还不少，一眼就能看到三个。
但直觉告诉她，这个hao123是王天豪。这人有前科，尤其嫉妒帅哥。
高一时，几个女生在班上讨论孙希诚，王天豪说孙希诚是个娘炮。没过多久，他就被国际班的几个男生教训了一番，请了一个多月的假。
“王天豪吧，班上他嘴最贱。哎呀，他不重要，你真不认识雪之光这个id？你不是记忆力特别好的么？”
“我记不住的东西，说明它不重要，你到底想说啥？”
赵静瑜使眼色道：“你看池霁的左手边。”
李思雪正含笑看着池霁的侧脸。她高一时追过孙希诚，没多久，两人就分手了。眼下，对池霁的心思昭然若揭。
池霁看画看得认真，似乎浑然未觉。
倒是周闻达先注意到赵静瑜和陈优的动静，偷偷摸摸地凑过来，目光炯炯，一脸八卦：“你们在看啥？”
赵静瑜：“你哥们啊，贴吧红人，马上可能就是李思雪的贴身情人。”
周闻达立马看了一眼李思雪，十六度的画室里，只有她穿着百褶裙，亲昵地站在池霁身边。
“卧槽。”
众所周知，在凌岚美高，没有李思雪追不到的男生。
直到六点四十，一班才下课。
胡飞很少拖堂，拖堂四十分钟更是头一次。要想他加班教学，那是另外的价钱。
一班的学生有些不满，胡飞还没走，画室就吵吵嚷嚷声一片。
七点上晚自习，二十分钟只能在小卖部买汉堡凑合，还得洗笔、洗颜料盘。
“胡老师，今天可以七点半再上晚自习吗？洗完画具，就七点了，没时间吃饭了。”陈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和胡飞协商。
在一班，她总是承担着和老师协商谈判的重任。比如，放假前，带头协商少布置一点作业。
赵静瑜跟着应和：“飞哥，真没时间吃饭了。”
苏凛然喊得最大声，语气最诚恳，只差没流两行热泪：“飞哥，我们还在长身体，吃饭真的很重要。”
胡飞：“行啊，加张速写，换七点半上自习，怎么样？”
全班哀嚎声一片。
“哦对了，从今天开始，池霁你作业翻倍。陈优你收作业的时候，帮我数下。”
池霁欣然应允。
周闻达同情地看向池霁，见他神情愉悦，大为震撼，欲言又止。
算了，他画了，就知道了。
这下没人说胡飞偏心，谁也不想多做作业。
眼看着时间不够用，苏凛然带头冲出教室，抢占洗水池。男生们跑下楼，一步跳三四个台阶，像比赛似的争分夺秒。
池霁这会儿才有空看手机，又多了十几条好友申请。
转学以来，他每天都会收到新的好友申请。除了同班同学从班级群发来的好友申请外，他一概忽略。
看到李思雪发来的好友申请，他不禁皱眉。
周闻达催他：“池霁，你好了没，怎么磨磨蹭蹭的？”
犹豫间，池霁接受了好友申请，毕竟还要同学两年。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连个网络好友都不是，多尴尬。
池霁又点进高二一班班级群，陈优是群管理员，很好找。看她手机状态在线，他发送了好友申请。
直到开始上自习，她也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他不相信陈优没看到，傍晚休息时间，哪有人不看手机？
分明是故意忽略。
他自认人缘不错，怎么连加个好友都不通过呢？
只怪，不小心考了第一。
他也不想考第一，奈何周遭环境实在不允许。在省实验高中时，他连年级前十都没考过。最后一名考进实验班，千辛万苦地学了一个学期，才勉强混到前三十名。省实验高中掐尖招生，比他聪明、刻苦的不在少数。
又或许是，她今天心情不好。
他翻看着手机里的画，有了主意。
陈优正画着速写作业，一个纸团跨越大半个教室，咻得扔到她面前。
展开纸团，皱巴巴的康颂纸上画了一个圆滚滚的哆啦a梦，胖乎乎的手上拿了根香蕉，向她握手，字体可爱：
【交个朋友叭～】
什么小学鸡。
陈优有点无语。
喧闹的教室里，灯火通明，只有池霁正看着她。
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隔空还晃了两下手机。
陈优当着他的面，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课桌里。
然后，缓缓竖起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