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给你一张过去的CD
在汴京城的御街上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铁铺，门口行人寥寥，挂着的黑色旗幡也无精打采得耷拉着。
铁铺里只有一个打铁师傅，年纪有些大了，还是个哑巴，整日里叮叮当当地锤铁，却不见有什么客人。
这日，天黑雾重，不见月色。老师傅却不急着关门，他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坐在店铺里兀自等待着。
不多时，只见两个身穿黑斗篷的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领头的男子拿出两片细长嫩绿的竹叶，放在了老师傅的面前。
老师傅将那两片竹叶收起，颤巍巍站起，打开了身后那扇斑驳的木门，门后是一条暗巷，黑漆漆不见五指，老师傅把那盏油灯递给那男子，用枯竭干瘦的手指依次比划出八、五、四。
男子点点头，提灯走进了暗巷，摸约半刻钟后，前方传来光亮，他们走出暗巷，来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
这街道灯火阑珊，吆喝四起，似乎与御街并无不同，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里卖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买凶的，销赃的，暗器毒物，五花八门。
在这里，只要有钱，人命也是可以被估量的。
二人来到东面第八个店铺，那是个古董店，听闻客人来访，掌柜的却头也没抬，他一边擦拭着花瓶上新鲜的红土，一边敷衍道：“汝王墓那批已经定走了，客官要不要看看这前朝常阳公主的……”
“我们要买两坛五月上供的竹叶青。”男子冷声打断道。
听罢，掌柜连忙放下手中花瓶，搓着手点头哈腰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怠慢了！只是……这五月的竹叶青死的死残的残，怕是挑不出好的来上供啊……”
男子面容隐在宽大的兜帽下，硬朗的下颌留着青色胡渣，他沉默片刻后开口：“我听闻还有四个，怎么现在一个全的都没有？”
掌柜犹豫道：“本来是有的，前些日子有两个没熬过去，死了。如今只剩俩女娃娃，没什么用处，正打算卖到窑子里，客官您看这……”
随行的另一男子悄声道：“首领，要不这次算了吧，女娃娃进不了门。”
男人皱了皱眉，道：“如今阁中人手死伤大半，再不培养出一批新的就来不及了……掌柜，先带我们去看看。”
“好嘞！”
阴暗的地窖，难闻的霉味，多待一刻都让人厌恶逼仄，而在那漆黑地窖的深处，却隐隐约约传来稚嫩的歌声。
“弯弯月亮，挂天上，亮堂堂……”
“爱哭的小姑娘啊，再也不怕迷路了……”
“弯弯月亮，带着你，回家啦……”
“瞎嚎什么！”掌柜呵斥道。
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铁链的啷当声。
掌柜点燃火把，照亮了一隅角落，也照亮了两个小女孩脏兮兮的面庞。
“一个六岁，一个四岁，都凶得很，见人就咬，不过皮实，耐打。”掌柜下意识捂了捂手臂，似乎留下了阴影。
女孩们被铁链锁住脖颈，六岁的女孩将四岁的那个护在身后，本该是天真烂漫的脸上却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以为自己足够凶狠，却不知在外人看来这是多么的可笑。
男人不顾掌柜劝阻走了过去，他蹲下身，摘下兜帽，直视着女孩的眼睛，平静道：“告诉我，另外两个‘竹叶青’……两个孩子，是怎么死的？”
女孩瞳孔震动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道：“饿死的，没饭吃，就饿死了。”
男人低声笑道：“饿死？饿死的人怎么会在墙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黑色的砖墙上赫然有几道喷射样的新鲜血迹，那鲜血四溅而后又沿着石砖滴落，看上去如同朵朵红莲，触目惊心。
“你好大的胆子！”随行的那名男子立马拔剑横在掌柜的脖子上，怒道，“居然敢杀千一阁要的人？！”
“大人！大人冤枉啊！”掌柜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那日我来送饭，一来就看见那俩孩子死了，我我我，真不是我杀的！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再说了，小人还指望着他们赚钱呢，我杀了他们对我有弊无利啊大人！”
“还敢狡辩！活腻了吧！”
“锦之，住手，”男人沉声道，“不是他。”
方锦之把剑收了回去，不屑道：“除了他还有谁？难不成是……”
四下骤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男人不紧不慢地对小女孩说道：“从我们过来开始，你身后这位小妹妹，手里可是一直握着块碎瓷片呢，就不怕划伤了手吗？”
那四岁的女孩缓缓抬起脸，如死水一般的眸色中看不到一点生动，她紧紧抓住瓷片的手似乎毫无痛觉，淋漓的鲜血从指缝中流出，而她只是歪了歪头，死死盯着男人的脖颈。
下一个瞬间，女孩突然推开姐姐一跃而起，向男人狠狠刺去。
“小酒！”
姐姐没能拦住，眼看着她将要割破男人脖颈，男人却轻而易举抓住了她的手腕，嘴角似有笑意：“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虽然刺杀失败，但小女孩仍一脸云淡风轻，她天真道：“因为渴了，想喝水。”
从前看过屠夫杀生，只要在脖子那里划一刀，就会有红色的水涌出来。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赵酒。”
男人站起身，俯视着两个女孩，道：“我叫李时青，从今以后，你们要叫我首领。”
“哎哎，快来看！首领和副领这次带回来两个女孩子！”
“什么！女孩儿！我要看我要看！”
“啧，女孩哪能与我们一同训练……”
“让开让开！”一个分外嚣张的声音自外围传来。
众人纷纷压低了声音，自觉分成两边，把路让了出来。
只见两个男孩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摸约八九岁，他们比众人都高些，长相也不错，前头那个生的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两颗虎牙若隐若现，后头那个似乎并不想凑这个热闹，一脸不情愿地被前面的人拽着走。
“哟，还真是两个小姑娘！云承，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妹妹吗，这一下子来了两个呢！高不高兴？”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妹妹了？”
“别不好意思嘛，来和咱们妹妹打个招呼。”
“明明是你一直想要吧？”
“妹妹们好呀，我叫百里画枫，”说罢，他一把拉过身旁之人，勾住他的肩，笑道，“这是你们的沈云承沈哥哥，来，说哥哥好。”
沈云承只觉得丢脸，恨不能遁地。
两个女孩无动于衷，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们。
百里画枫碰了钉子，倒也不恼，他弯下腰，桃花眼多情又温柔：“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赵曲，”女孩儿下意识将妹妹藏在身后，淡声道，“这是我妹妹，赵酒。”
赵酒从姐姐身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这群人。
百里画枫又问道：“那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呀？”
赵曲抿了抿唇，握着妹妹的手更紧了些，她低着头小声道：“潼南县。”
“潼南县……”他思忖了会，直道，“那不是上个月被匪军屠村的那个吗！这都六月了，过了一个月你们才来呀？哎，云承你也听说了吧，潼南县过去三天才等到官兵，没想到这俩女孩儿是从那死人村里出来的……唔！”
沈云承连忙捂住他的快嘴，尴尬道：“他，他就这样，但绝对没有恶意的！我们都是各地战难的孤儿，阿枫来自雁城，我来自砀城，都是三年前被首领带回来的，大家是一样的，所以……所以以后，咱们在千一阁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赵曲闷声一言不发。
赵酒抬起头看了看姐姐，伸出小手擦了擦她的脸，一脸稚气地笑了笑：“姐姐，不要哭，小酒会一直陪着姐姐。”
多年后。
“李时青！李时青！”
李时青听到有人唤他，便合上了书籍，无奈地按了按额角，不出片刻，只见一少女急匆匆跑了进来，高束的发尾摇晃个不停。
少女微微喘着气，一张漂亮的脸蛋脏兮兮的，她大大咧咧地撸起衣袖，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臂，她既是期待又是激动，忙道：“李时青，我通过考核了！快给我纹黑蟒！百里他们去年就有了，都笑我一年了！”
“小酒啊，”李时青叹了口气，道，“说了多少遍了，叫首领。”
“哦，参见首领……那现在可以纹了吗？”赵酒的眼睛炯炯发光。
李时青撑着下巴，笑问道：“纹了可就再也洗不掉了，以后生是千一阁的人，死是千一阁的鬼，你真的想好了吗？女儿家还是嫁人为好，怎么整日里就想着打打杀杀呢……”
赵酒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摆了摆手，道：“我才不稀罕什么嫁人，我只要黑蟒，有了黑蟒就可以和姐姐他们一起出任务了，到时候看百里还能嘚瑟多久，哼！”
不得不承认，赵酒是这一批孩子中最有天赋的一个，也是最努力的一个，年仅十二就通过了千一阁重重考核。
李时青原本也是想把她培养成一把最锋利的刀，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决心有些动摇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她给自己编花环的那天吗？还是她被偷偷剪了头发边哭着告状边狠揍阿枫的那天？又或是那年元宵，她跑到御街上，满眼羡慕地看着其他女孩的漂亮裙子……
除却优秀的杀手这个身份外，她也只是个爱玩爱美的小姑娘，若不是家逢大难，如今她与赵曲也该是过着平凡又幸福的日子，又何必舞刀弄剑地为皇帝卖命呢……
“况且，如果首领是你的话，”赵酒朝李时青笑了笑，道，“那我一辈子待在千一阁也没关系，你把我当成女儿不就得了？哪有父亲舍得女儿嫁人的……”
李时青一怔，心脏莫名柔软了，他揉了揉酸涩的眼，无奈道：“又胡说些什么呢……”
“嘿嘿……”
赵酒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她感觉做了个好长的梦，梦里出现了好多故人，可就在醒来的一刹那，一切都化为了泡沫云烟。
她抬起左臂，借着一缕月光看清了手腕上的刺青，一条三寸黑蟒。赵酒有些出神，痴痴地看了好久，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翻身继续睡下，却直到天亮也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