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幸会了
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从未有人提起过她的母亲。六岁离家至今已过九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所留下来的，只有午夜梦魇。
楚茨抓住寂明僧袍，胸中从未像现在这般激动难耐，“什么时候？她在哪里？现在还好吗？”
寂明笑道：“施主这么多问题，贫僧只能一个一个答。”
楚茨顿时意识到自己失礼，忙松开寂明的僧袍，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我太激动了……”
寂明安抚笑道：“无碍，人之常情嘛。”他身材高大，俯视楚茨时就像看一个稚童般，眼中满满是怜悯与慈爱，“我并不认识你的母亲，但我曾在梦里见过她，不过，那也是在很久以前的事了。”
楚茨道：“很久，那是多久？”
寂明略一沉思，“快有十年了吧。”
………
距离天明还有三个时辰，凌安城已经宵禁，寂明收拾出了两间客房，让小沙弥带楚茨先去休息。
华清寺并不大，这几年僧侣纷纷离山另谋出路，很多地方就空了下来。寂明力不从心，只能将佛寺周围稍加修缮清理，使其看上去不那么破败，但夜风袭来时，这座深山古刹还是让人感觉到有几分阴冷。
“你别怕，这里没有妖怪的，再走一会儿就到了，”小沙弥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七八岁的孩子，圆圆的脸蛋上还有两个酒窝，很招人喜欢。
楚茨抱着剑跟在他身后，“你怎么不叫我‘施主’了？”
刚才在寂明面前，这孩子可是双手合十，站姿端正地向她问好，师父前脚刚走，后脚就露出本性了。
小沙弥一时语塞，挠挠头道：“我忘了，这里不常有外人来……”
楚茨也不逗他，而是问道：“这里就你和你师父两个人？”廊前屋下打理得很干净，小沙弥衣服虽破却也是整整洁洁的，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
“我和师父相依为命已经很多年了，我是他捡来的。”
楚茨心头一颤，轻声道：“我和你一样，也是捡来的。”
“你也有师父？”小沙弥眼睛亮了。
“我没有师父，”楚茨对他笑道：“你师父应该待你很好吧？”
“那当然，师父对我可好了，看，这袍子就是师父帮我补的，”他抬起手让楚茨看袖口的补丁，言语间竟有几分得意，“师父做的斋饭也很好吃，不过他经常做梦，有时候一睡就是好几天，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找吃的。”
“做梦？”他刚才也说曾在梦里见到过母亲。
落满白色的油桐花的庭院中，白衣女子悠然抚琴，指尖流泻出的婉转琴音却像是将死之人的悲鸣。
寂明告诉她，若是想调查身世，倒可以去豫州碰碰运气。
豫州位于九州中央，距离梁州并不很远，等试新大会结束，她打算和卫臻说一声，看能不能去豫州待几天，兴许能找到解游丝千丈的法子。
“喏，前面最左边那间就是你的屋子，旁边那间是颜施主的，”小沙弥指了指，“你自己过去吧，我也要回去睡觉了，明天还有早课，迟到的话会被师父罚抄经文的。”
罚抄什么的，倒是和卫臻一模一样。楚茨十分理解道：“知道了，麻烦你了小师父。”
小沙弥合掌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楚茨躺在冷硬的床板上，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月华如练，满地银白，竹叶声沙沙响起，寮房里的油灯不是很亮，影影绰绰更添鬼魅之感。
此情此景，莫名其妙就想起风佶某本话本里讲过的，美女狐妖和文弱书生夜半在深山古刹私会的故事。
故事除了讲述一人一妖分分合合的爱情之外便是耗费笔墨描写了狐妖之妖娆倾城，又是如何勾魂夺魄，直把楚茨迷得神魂颠倒，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依旧津津有味，甚至扬言要到后山捉只母狐狸来养，被卫臻一顿臭骂才不得不按下这个念头。
佛家讲究普度众生，众生不仅仅是人，也包括精怪鬼魅，古刹中出现的狐狸应该比秀鸾峰上的更容易修炼成精吧。
左右睡不着，楚茨翻身从床上坐起，握着螭吻剑就要出门去抓狐狸，想了想又把缠在剑上的布条解开，方便使用。深更露重，这地方总共才有四个人，两个和尚明天要早课肯定歇下了，颜邵那个从来没有黑眼圈的应该没有熬夜的习惯，螭吻剑不被人看见就没关系。
楚茨简单整理好衣服，提着剑轻手轻脚地出了寮房，刚掩上门无意一瞥，旁边颜邵的屋子亮起了灯。
火光如豆微微颤栗，纸糊白窗上映出一个影子，男子修长挺拔的身躯微微倾斜，右手执剑，他的目光落在剑刃上，良久不动。
他也睡不着？看来认床的毛病不止她一个人有。楚茨猫着腰从他门前走过，尽量不弄出声响，没想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
素色单衣披在肩上，长发泄了一身，但那绝色容颜却比深冬的雪还要冰冷。
“去哪儿？”
楚茨僵在原地，总不能实话说自己去抓狐狸精吧？颜邵肯定会觉得她脑子出了问题。
“咳，屋里有点冷，我出来活动活动，暖暖身子，”山上的夜里比起城中确实有些凉，楚茨先前不知道他要到华清山，所以只穿了一件武袍，此刻还真有些冷。
颜邵目光下沉，脸上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连空气都被冰雪给凝住了。
楚茨面朝屋门，头从到脚都被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笼罩起来，抬眼也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明显地让她感觉到不舒服。
糟了！楚茨身子一直，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将提着螭吻剑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嘴角僵硬的往上扬，心里打鼓似的咚咚咚响个不停。
“嗯……那个，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侧了身子挡住螭吻剑，一步步往外面挪。
天这么黑，风这么大，螭吻剑又那么黑，他应该没看见才对，一定没看见……
“别挡了，早看见了，”颜邵侧过身子，沐浴后的淡淡清香在她鼻间萦绕，似有几分无奈道：“幸会了，无生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