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寂明
大概是身处黑暗中,有种莫名的倾诉欲,楚茨打开了话匣子,“我第一次执行任务,杀的是一个几个月的男婴,他抓着我的头发,还冲我笑。”
后来她杀了许多人,多到都记不清对方的容貌,却总能想起那天夜里,婴孩白嫩嫩的小手紧紧握住她一缕发丝,咧嘴朝她咯咯笑的模样。
那样脆弱的生命,她只用了一剑。
“算了,”她看向颜邵,见其容色淡淡,以为他对这些事情不怎么感兴趣,便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个。”
自己的过往没必要剖出来与其他人分享,谁还没点心结呢,说出来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作用。
不过,她也算是遭了报应吧。
楚茨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回想起那天在辟芷峰上看到的镜中景象,游丝千丈在黄瞻药物的作用下在她脖颈处留下宛若藤蔓荆棘的青色印记,现在过去了好几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扩散开,还是要随身准备一面镜子得空就照照。
游丝千丈虽然只有在一年前毒发过一次,但依黄瞻所言,以后肯定还会再不定时发作。楚茨早在心里做好了准备,但由于是不定时发作,心里还是有点慌,就怕到时候措不及手。
颜邵看她突然没了话,只一个劲儿低头往前走,又把手递给她。
楚茨这回没拒绝,因为她确实走得很辛苦,地上明明暗暗,分不清哪些是石头哪些是草丛,只能用脚先试探。
“这边,”快要到达山顶的时候,颜邵突然转了个弯,牵着她往一边山崖处去。没有了丛林的遮挡,风呼呼从狭口灌入,吹得楚茨下意识往他身后躲。
夜黑风高夜……
楚茨心里忽生一个念头,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而突然间,山风歇止,眼前一片开阔,楚茨乍见此景,禁不住“哇”地叫了一声。
是时,天宇廓清,星纬明朗,河汉迢迢跨过星空,头顶一轮明月高悬于苍穹之上,柔和的月光洒向大地,万家灯火熠熠生辉,在月色朗照下,在万籁俱寂中,楚茨伸出手,仿佛能够触碰到不远处家的温暖。
颜邵立于她身侧,用她能听到的声音说:“华清山是凌安城四周最高的山,在这里俯视,可以看到整个凌安城。”
“这里,能看到人间。”
她以前也住在山上,秀鸾十九峰云生雾绕,很多时候都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且峰与峰之间相隔较远,鲜少有人走动,更像是与世隔绝的仙境般。而这里,虽是陌生景致,却能让她感觉到人间温暖。
楚茨望着远处一幢九层高塔,夜风撩人,塔沿八角的铜铃也当当当晃荡起来,伴着近处的虫鸣,给人一种人间清平祥和的感觉。
“你以前来过?”
刚才山上的时候她就想问了,这黑灯瞎火,颜邵没有照明也能走的很稳,想必对上山的路很熟。
颜邵淡淡道:“华清寺主持与我熟识。”
凌安城只是九州数十座城池中的一座小城,除了地理位置较为险要并没有什么特别,华清山更不起眼,寻常人探春郊游也很少来的地方,所以华清寺香火并不兴旺,只有一个和尚带着一个捡来的孤儿清苦的过日子。
楚茨找了一块平整草地,抱膝坐在颜邵旁边,闭上眼任由山风拂面,一时间好不惬意,想了想道:“你不去见见他吗?”
颜邵却道:“他会来的。”
月轮吐山廓,夜色空清澄,楚茨扬起下颌,看到四周草地上忽然升起星星点点,竟是无数隐藏在草窠里的萤火虫。
楚茨激动地跳起来,“快看快看!”
颜邵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高兴,说:“给你捉几只回来?”
“不用,”楚茨看着那漫山遍野里闪烁的暖色小灯,眼睛弯成月牙,“捉回来干什么,我又养不活它们,这些小家伙寿命短暂,还是让它们自由自在地飞吧。”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有一禅杖敲击地面的轻响,一年轻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朝二人走来,“阿弥陀佛,施主有菩萨心肠。”
楚茨知道这约莫就是颜邵刚刚说的华清寺主持,起身摆了摆手道:“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她要是菩萨心肠,天底下就没有坏人了。
那和尚也不与她辩驳,与颜邵寒暄过后道:“突然来访,久等了吧?”
楚茨这才明白过来,颜邵不是专程带她来山上看风景的,而是来与华清寺主持会面。
楚茨看他俩像是有重要事情要谈,便道:“要不我回避一下?”
颜邵示意不必,那和尚也对她笑了笑,道:“贫僧法号寂明。”
楚茨忙合手问好,“我叫楚茨。”
寂明穿了一身麻布僧衣,容貌清秀,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慈眉善目,嘴角时时带着微笑。
颜邵说:“这次离开梁州前往白霞剑派,果真应了你先前说过的话。”
寂明笑着道:“一切法皆是依因果循环,你会遇到他的。”
“那我要找的……”
寂明又道:“会找到的,只不过你现在所认为重要的东西,到时却未必重要,很多东西,都是一叶障目。”
楚茨听不懂他们打哑谜,这也是她从不与佛门中人打交道的原因。这些和尚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不说明白,她很少去看佛经,那些机锋就算摆在她面前她也弄不明白。
听不懂索性就不听了,楚茨将目光移到山野之上,正要走过去继续看那萤火虫,忽听寂明朗声唤住她:“楚施主,可否与你单独谈谈?”
这一声,不仅楚茨没料到,颜邵也有些诧异。
“啊?”楚茨不知道这和尚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挠了挠头道:“你说的话我不一定能听懂。”
寂明笑道:“没关系,能听懂多少是多少吧。”
楚茨看向颜邵,见他点了点头,方才跟着寂明到一边去了。
寂明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诵了一声佛号,也不跟她引用那些佛家经典,而是道:“我见过你母亲。”
楚茨胸中宛若一记惊雷炸开,登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