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违背本心
“我先前并不知……”下意识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没有意义，知与不知，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即便不是她接下任务，也会有其他的杀手来做这件事。
背叛，无忧阁最容不下的就是背叛。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们孤儿寡母，又能去哪里？”王翠娘用素绢拭泪，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来，“他说，若是赢了，便能抛却前尘同我长相厮守，一起将若儿抚养长大……”
所以，她也在赌一个微小的可能性，赌他能活着回来，若是回不来也没关系，她已经做好了去陪他的准备。
说到这里，二人都沉默了。
楚茨垂眼看着那碗淡淡的冷茶，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半晌方道：“抱歉，我帮不了你。”
无忧阁不允许杀手有私人感情，无论她的经历如何不幸，都不足以令她放弃自己的任务。
王翠娘悠悠叹了一声，面上已是一片死寂，她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忽然跪倒在楚茨身前，哀求道：“姑娘，妾无所谓生死，但我的孩儿才五个月，稚子何辜……”
楚茨看着女人轻颤的双肩，秀眉颦蹙，只得伸手将她扶起来，“你是在为难我。”
“姑娘若不答应，妾就不起来。”额头碰地，她苦苦哀求。
威胁她？楚茨冷笑一声，“你若不想体面，我现在便动手。”
王翠娘脸色白了白，只好站了起来。
楚茨看着她踉跄了一下，故作镇定地将脸旁的一缕青丝挽到耳后，失魂落魄地进了内屋。
楚茨淡定地坐在桌边，将茶碗放到唇边，那水淡的几乎没有茶味，冷得像是刚从冰窖中拿出来似的。
忽然，内屋里传出洪亮的婴儿啼哭声，伴随着桌椅倒地的响动。
楚茨饮茶的动作一滞，指尖僵了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放下茶碗。
待将这一盏茶喝完，料想王翠娘已经去了。楚茨才站起身，抬手掀开内屋门上的鸳鸯戏水大红色的挂帘。
内屋不大，却一眼就能看到昏暗的烛光下，有一人直挺挺地挂在正中的房梁上，水红色的牡丹缠花绣鞋一晃一晃地在楚茨眼前——她简单梳洗过一番，还换了身水绿色的新夹袄，头发绾得一丝不苟，鬓边斜插着一支娇艳的海棠花。
她是以自己最美的模样去见她的夫君了。
床上襁褓里一个奶娃娃吮吸着手指，清澈的眼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脸上还挂着泪痕。
楚茨倾下身子，瞪大眼睛看那婴儿，不料那婴儿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了她垂落下的发丝，咯咯咯笑了起来。
“……”楚茨愣了半天，随即眼底涌上一抹暗色。
“下次，投生一个好人家吧。”
床铺上漫开的血迹宛似一朵荼蘼的大红牡丹，楚茨将匕首收入袖中，冷颜推开屋门，只听轰隆一阵巨响，天空炸响一记惊雷，却未有雨点落下。
楚茨闭了闭眼，喃喃道：“我是要下地狱的吧……”
“我一定会下地狱的……”
杀死一个无辜的婴孩，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和那些屠杀她族人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楚茨捏紧了拳头，抬眼望向对面屋顶上长身玉立的人，眼中隐有湿意。
卫臻……
无忧阁中地位仅次于阁主的人，他亲自前往自山城，是担心她下不了手，完成不了任务？现下，该是满意了吧！
楚茨拳头紧了又松开，终是咬咬牙单膝跪下，再抬头，卫臻已来到她身前。
一袭墨蓝色锦袍，领口和袖口都用银色绣出翻滚祥云纹样，一根墨玉簪绾发，虽已年近四十，但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只是那眸子黑得深沉，令人看不清里面涌动的东西。
他垂眼看着这个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孩子，还未及笄，已比无忧阁里的大多数杀手强过许多，他日，定会超过曾名盛一时的苏忆沃。
他没有选错人，她确实是一柄利器。
即使心中不愿，她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杀手，这就是她比苏忆沃强的地方。
楚茨低俯着头，恭敬道：“卫先生，任务已完成，可还有其他指示？”
卫臻没有忽视她初初看见他时眼底那一抹怨，是在怨他给她安排了这样一个任务？让她不得不违背本心，做一个恶人。
卫臻亲手将她扶起，温和道：“你在怨我。”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楚茨依旧低着头，“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她不笨，怎会不明白这个任务也是一个警告，警告她背叛无忧阁的下场。
所以她不能手软，能做的只是给那个孩子痛快的一刀，令他不至于太痛苦。
卫臻笑了笑，“好了，把脸上的血擦一擦，这边会有人来善后，我有其他任务安排你去做。”
楚茨诧异地抬头，“什么任务？”
卫臻拿出一个翡绿色锦囊道：“本打算让其他人去做，赶巧儿你在附近就顺便一块儿解决了吧，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茨看他说的轻松，狐疑地将那锦囊打开。里面依旧只有一句话：救出莫和宣。
现在当杀手的业务范围这么广？不仅要杀人，还要救人。
楚茨对杀人挺在行，对救人却没什么经验，但听卫臻这么云淡风轻地说不是什么难事，只好点点头，“他在哪里？”
“西园。”
那是什么地方？楚茨只知道自山城西边有个大宅院，据说是一处行宫，平日里守卫森严，闲杂人等不能轻易靠近。
楚茨正想着，又听卫臻嘱咐道：“虽是救人，但你最好不要与他太过接近。”
“什么意思？”话才出口，方才发现卫臻已经没了踪影。
楚茨对他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行径已经习惯了，看了看天色，将那锦囊收好，又翻墙出去。
天亮后，王翠娘及其子惨死家中的事被街坊邻居发现，左方街混乱了一阵，楚茨站在人群里，看着两人的尸首被人抬出，后面便没有了消息。
普通人命如草芥，便是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