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出了柜
早上七点一刻，许芥拎着一个保温饭桶踏进了办公室。
这个点应该很多人还在家里睡得正香，但许芥惊讶地发现开放式办公大厅来了不少人，大都安安静静地在工位上对着资料书或手机视频学习和做笔记。
内卷真是无孔不入。
“许医生。”
许芥听到有人叫自己，止住脚步。对方是个小姑娘，带着学生气，看样子刚毕业没多久。
小姑娘笑着向他打招呼：“早啊。”
许芥礼貌微笑：“早。”
小姑娘带着几分羞涩，但更多的是一种令人十分敬佩的自来熟技能，他看着许芥手中的保温饭桶，“许医生带的什么早餐呀？”
“鸡汤。”
“大早上的喝鸡汤”
许芥笑笑：“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当然要吃美味的东西。”
小姑娘爽朗地笑了，“哈哈哈，莫名觉得你讲得很有道理诶。”她话锋一转，“许医生，你有女朋友吗？”
许芥拎着鸡汤，一手插兜，廉价西装虽然布料粗糙，但剪裁还行，妥帖地包裹着他宽阔的肩膀和接近一米九的身体。
再加上晒成小麦色的皮肤，浓墨重彩的五官，在很多女孩眼里，许芥可能就像一个行走的荷尔蒙发散机，野性不羁的俊美配上温柔的眼眸和微笑，杀伤力不止一点点。
荷尔蒙发散机闻言愣了一下，“没有的。”
小姑娘顿时眼睛亮晶晶地，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鼓起勇气直视对方，“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许芥扫了眼小姑娘的脸，五官周正，他挑选着措辞：“很漂亮。”
小姑娘喜不自禁，开心道：“那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
“……”许芥这才明白过来这场谈话怪异的走向是因为什么了。
虽然出身心理学专业，一向自诩洞悉人心，但懒得动脑子的时候，某种直男属性就不可避免地支配了他。
虽然谈起直男，他觉得自己有些抱歉，毕竟……
“不好意思，我喜欢男的。”
小姑娘一下子长大了嘴巴。
许芥拎着保温饭桶离开时，开始努力回想小姑娘的名字。不记得了。他无法理解，两个人明明不过几面之交，连彼此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人生，在追寻着什么东西都不清楚，怎么就能毫无芥蒂地开始交往呢？
人类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廉价？
许芥这边思考着人生，那边分局单身女性择偶交流群已经炸了。
【最新消息，许医生刚刚当着我的面出柜了！】
【啥？什么时候？在哪里？为什么？】
【天呐，为什么长得好看的男的全是gay？哭晕在厕所。】
【就刚刚，在办公室，我问他我可以做女票吗，他说他喜欢男的。】
【哪个许医生？新来的吗？有局长帅吗？我在公元960年出差，姐妹们有图吗？】
【许医生神仙颜值美图放送，集美们，赶紧来舔。】
【嗷嗷嗷好帅！帅惨了！帅到失语！啊我没了——】
【你们这些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人，说好了一起一辈子喜欢局长的呢？局长才是最帅滴，照哥yyds。那个姐妹你还有许医生的图吗？】
……
许芥敲了三下裴照夜的办公室门，没有回应，耐着性子再敲了三下。
仍无回应。
他退后一步，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看到裴照夜坐在办公桌后，仍是满桌子堆积混乱的文件。
他推门进去，直到将保温饭桶放到红木桌上，金属与木头磕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局长大人才从日理万机中分了一下心，给了他一秒钟矜贵的注视。
他看了眼许芥，目光又回到他的文案卷宗上，“还有一个小时，耐心等着。”说完，他想了想，又加了句，“不准发出声音，否则滚出去。”
许芥就安静地坐在对面椅子上，他闲得无聊，把裴照夜的办公室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瞥一眼手表，才过去10分钟。
于是许芥开始支着下巴看裴照夜。
第一眼感觉仍是好看。
第二眼，他发现裴照夜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惫。眼底青黑，皮肤发暗，嘴唇干燥起皮，像是大学时代早上起床时看到的通宵打游戏的室友。
裴照夜在熬夜加班吗？身为局长，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亲力亲为忙到这个程度？
许芥被桌上那些文件吸引了注意，他凝神看去，这一看，许医生就噎住了。
目光所及，英文、日文、法语、德语，还有一些长得奇奇怪怪的不认识的符号，大概是地球上哪个不起眼的国家文字。
自己算是聪明的了，大学上的是国内top5的名校，学霸学神见的多了，可像裴照夜这种恐怖的存在，还是凤毛麟角。
许芥看了眼全神贯注的男人，他神情严肃，偶尔抬起的眼睑下面，红血丝更加猖獗地爬满了两只原本清澈的眼睛。
许芥觉得好奇，拿起一张就近的英文写就的资料，见裴照夜并没制止，他开始看上面的内容。
是一个路西法的“供述”，大致意思是说，自己是因为四十多岁一事无成，觉得人生毫无意义，选择了自杀，只是阴差阳错回到了过去，既然生命重来一次，自己当然死死抓住了机会，努力学习，说服爸妈把存款全部拿来买房，结识当时虽然落魄但后来一定飞黄腾达的大人物并拜了把子，炒股赢了钱后及时抽身……
总之，是一个因为提前拿了剧本而把人生过得风生水起的爽文故事。
裴照夜在下面批注了一行字。
“每个人只有一次从生到死的机会，改变过去对他人何其不公。但念其初犯，且无伤人行恶之举，罚流放星际，为后世开疆辟土。公元9870年，联合时空安全署花都市分局裴照夜。”
许芥又看了另外几份看得懂的，都是些路西法的供述，有些还附有辩护人的辩词。
许芥觉得奇怪，也不顾裴照夜不准说话的禁令，“我记得自己看过的资料里说，路西法的惩罚只有两种，终生监·禁和死刑立即执行？”
裴照夜做事十分专注，但居然还能一心二用，回答道：“那是以前，现在改革了。”
许芥第二次听到“改革”这个词。
在安全署存续的一百多年历史里，这个词可不多见。
“上面要求的吗？”
裴照夜正皱着眉头，对着一张供词拿不定主意，他随口道：“是我。”
许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是你提出推动的改革？”
“是。”裴照夜言简意赅，提笔在供词上写了一个英文单词，execution。
许芥认出了，是死刑的意思。
裴照夜抬起头，“说起来，关于促进医疗制度的改革，我做的唯一调整就是给分局增加了一个心理医生，也就是你。”
他双手十指指尖相对，看着许芥。
“现代科技的高速发展极大地降低了死亡率，但是畸形的社会竞争，越来越紧缺的资源，让人们面临着一个更可怕的敌人——心理疾病。很多人表面健全正常，其实心里的黑洞已经在逐渐侵蚀他们的灵魂。”
“相对于那些经验丰富的执业心理治疗师，我更想找一个没有定型，没有偏见的新人，他最好一毕业就能来分局任职，接触的第一个病人就是分局的同事，最终能以分局工作的特殊性出发，为这里的人提供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
“所以从你大学开始，我就在关注你了。你很不错，比我预期的还要做的更好一点。”
裴照夜还在说话，他看着许芥的眼睛，严肃而认真，向他解释为什么分局需要心理医生，那些一线工作人员受过怎样的心灵创伤，而常年坐办公室的，内心深处又会滋生哪些负面的情绪。
许芥努力集中精力听了，可仍是管不住自己走神。他看着裴照夜形状优美的嘴唇一开一合，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全是一句话：我是因为他才进来的。
最亲近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很多时候，许芥处在一种与整个世界隔离的状态，他习惯了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打工，一个人旅游，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他聪明而强大，成熟又理智，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现在，有人告诉他，自己之所以能得到这份无数人艳羡的工作，是因为他的推动和选择。不是自己选择了联合时空安全署，而是裴照夜选择了他。
但是让许芥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感觉憋屈或难受，相反，心里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受，如羽毛一样轻轻挠着他。
他以为自己茕茕孑立，无论是一口饭，一杯水，还是一份令人眼馋的工作，都需要去争去抢去流血，才能挣到。
但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一开始就被选中，在那些毫无察觉的光阴里，被一个人的目光追随了四年。
“许芥，你在听吗？”
许芥回过神，下意识点头。
裴照夜说：“我刚才说了什么？你再复述一遍。”
许芥沉默了两秒，看向裴照夜的眼睛，桃花眼里已经有了薄怒，裴照夜生气时面上也并未显现出来，这个男人习惯了内敛。
许芥知道自己不太擅长掩藏走神的痕迹。
但是一心二用，也还勉强能行。
他开始复述裴照夜说过话，一字不差，末了，还借机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照哥，很多人心理出了问题，是因为他们索求过多，欲念太深。你看你现在，搭公交估计都有小学生给你请到老弱病残专属座上，但你能为了一个个素未谋面的路西法殚精竭虑，宁愿自己受着伤，熬夜加班，整的跟黑窑厂里的受虐劳工一样。”
“难道你的压力不大吗？难道你承受的东西不多吗？”
许芥顿了顿，“但是你比外面那么多人，心理都要健康。第一天见到你时，我就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