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饹饹也吃了，影子戏也看了，《雪夜白狼图》的故事也听了，分别的时候到了。
此时已幽月当空，数星点点，静谧小院内有阵阵不知名的花香传来，林再一推开门就被这清新怡人的花香吸引，唐娴则跟在她身后，给她一一介绍，还时不时摘朵花别在她的头上。
而宋预，右脚刚踏过门槛，就被卢将军用眼神留了下来。
书房内窗户半开，宋预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簪了花的林再和唐娴有说有笑地出了庭院。
“你是世子，但她不是世子妃。”卢将军率先开口道。
“很快就是了。”宋预张了张手掌，玩弄着掌中的月光。
清冷的月光透过花窗照到宋预身上，让他脸上的五官犹如刀刻一般，一半染光辉，一半藏阴晦，让人看不出他脸上是何种神情，但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气场，连跟长策军的主将说话都不正眼瞧人。
“世子的意思是，世子很快就要娶她？”卢将军问道。
“已经娶了，只待名分。”
“世子此话怎讲？”
“按照兖州的习俗，刚才我既与她分食了那并蒂莲花饹，那我们便已结为夫妻了。”
想到那并蒂莲花饹，宋预是故意让林再喂到他嘴边的，他就想看看这个卢大将军对林再究竟是什么心思。
虽然刚才通过《雪夜白狼图》卢将军已经表明了心意，但宋预觉得卢将军在模糊其辞。
“卢将军今年年岁几何啊？”宋预突然问道。
“差一岁知天命。”卢将军回道。
“卢将军先前说，三十年前曾见过我家夫人。这样算来，三十年前的卢将军不过十九岁。那我想问，三十年前十九岁的卢飞鹏，对我家夫人是何种想法呢？”
宋预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语气也愈加顽劣不恭，甚至连卢将军的本名都叫上了。
本来还半靠在椅背上的他此时也渐渐坐正，略微躬身，双手握十，手肘靠在膝盖上，整个人完全溶进了窗牖的阴影里。
“爱慕不已。”卢将军双手抱拳行礼，以示歉意。
黑暗的角落诡异般的安静了片刻，随即便有清脆的掌声传来。
“卢将军你还真敢说啊。”
随着这两声鼓掌，宋预的指尖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指尖似冰凌子般透着阵阵寒意，而冰凌子之后的黑暗中则涌动着层层杀意。
随即，宋预双手撑着扶手，一个起身，从黑暗中站了起来。
身上披了一层月光的他，大步朝卢将军走来，望向卢将军的眼神晦暗不明，带了几分阴沉。
“也不知道卢将军还能垂涎我家夫人几天？”他凑在卢将军的耳边故意问道。
卢将军瞳孔突然放大，整个人身子一僵，说不出话来，只能用颤抖的手指着宋预，抖了半天才说出来一个字：
“你……”
待宋预迈着得意的步子离开书房后，卢将军才说出话来：
“原来行刺本将军的人是你……”
——
林再在将军府大门口石阶上屁股都坐冷了，才终于等来了宋预。
只是宋预看起来有点低落的样子，暖黄的灯笼打在他脸上都是惨白一片，浅灰色的眸子低垂，一贯肆意张扬的脸上似碰了壁似的，灰蒙蒙的。
“你怎么……”
林再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被宋预一把抓住胳膊拉进了怀里。
宋预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压得肩膀沉沉的，她根本承受不住宋预的重量，整个人都要往下倒，但她还是努力垫起脚尖，把左肩往上抬，想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轻轻拍打着他宽厚的后背，背脊的温热一点一点传到指尖。
宋预其实有点瘦了，隔着薄薄的墨绿青衫，她甚至能摸到他一节一节的脊骨。
当然她不会承认，这是因为她五感超常的缘故。
陈攀提着打包好的饹饹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自家公子正死命地抱着林再姑娘，小小的林再姑娘整个人完全被包裹进了宋预的怀抱，只剩墨绿发带和白衫裙角随风飘扬。
陈攀还没想好是该藏在石狮子后面呢，还是躲在大门后面呢，就被眼尖的林再瞧见了。
林再用拳头轻轻砸了下宋预的后背提醒，宋预一脸不耐烦地回头瞪了陈攀一眼，陈攀被吓得脱口而出道：
“公、公子长高了啊。”
是哈，林再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她的眼睛刚好能看到宋预的下巴。现在只能看到喉咙了，怪不得刚刚还要垫脚才能拥抱。
也是，十七岁正是如野草般疯长的年纪。
宋预十七岁，因为他今年十七岁，
林再十七岁，因为她永远十七岁。
重要的是，十七岁的时候，他们在梨树下走在了一起。
将军府的梨花长得很茂盛，沿着院墙一路走过都是出墙而来的满树梨花，一阵晚风轻轻吹过，梨花像雪花般簌簌飘落。
少年伸手将少女头上的梨花掸掉。
“我不喜欢梨花。”少年说道。
“那我呢？你喜欢我吗？”少女侧身仰头问道。
少女姣好的侧颜如画一般，与《雪夜白狼图》中的女子完全重合在了一起，尽收身后之人的眼底。
红色披风时不时撞在铠甲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腰间的长剑出鞘又入鞘，入鞘又出鞘。
犹豫再三后，望着二人远去的背景，他最后还是决定转身回府。
他深知，这一分离，便是死别。
——
林再在月光下踩着宋预的影子，一蹦一跳地走着，不知走到了哪里，突然就嗅到了一阵熟悉的海棠香。
海棠香气本来清淡，但此时的海棠香气却很浓厚，至少是种了满院的海棠，才会有这般馥郁的香气。
林再鼻尖翕动，嗅到了香气袭来的方向。
沿着香气一路寻过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宋员外的府邸。
府邸门口，有两个粗布蓝衣的下人，各提一个灯笼，一前一后，正推着板车，板车上是堆成小山的海棠残枝。
海棠被连根拔起还带着泥，绿枝枯黄，粉瓣凋零。
有些海棠花瓣被风吹到了林再脚下，林再正欲蹲下捡起，就听到宋预在身后说道：
“可惜了这绣线海棠。”
林再整个人突然愣住，心跳一阵加速，感觉快要喘不过气了，伸出的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又收了回来。
好不容易站起，又感觉后脑勺一阵晕眩。
好在宋预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宋预问道。
“没、没怎么。”林再回道，不敢看宋预的眼神。
林再推开了宋预伸过来的手，说道：
“我只是突然想去看看那个庭院。”
林再的声音有点沙哑，语气也低沉了许多。
宋预察觉到了异样，但没有多问，只是一把将林再打横抱起，用轻功带其跳上了员外府邸的屋顶。
林再虽然不会武功，但是站在屋脊上被冷风刮脸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只是望着庭院中的假山假石逐渐红了眼眶。
“哧哧……”
林再吸了两下鼻子，没忍住委屈，掉了两滴泪下来，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
“怎么还哭了？”宋预问道。
不明所以的他一把把林再揽到怀里，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耐心地安慰着。
自从认识她以来，他就没有见她哭过，在长策军大牢里人都快死了也没见她掉眼泪，怎么突然就哭了？
宋预把林再搂得越紧，林再就越想哭，越想哭就越要忍住不哭，可是怀中一阵阵令人心安的温润墨香传来，让她的鼻尖泛酸，更加忍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那个时候，林再才明白：
喜欢海棠的不是宋员外，喜欢海棠的是宋预。
宋预知道，宋预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没说，也没问。
甚至连想告诉她，其实他知道，他都没有明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可惜了这绣线海棠”。
他相信她能听懂，所以他不说破。
她只觉得此刻依靠着的男人，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懂得多。
于是她也选择不说破，最后一次吸溜了下鼻子，喑哑着声音说道：
“阿离姐姐死了。”
“湖中有血的味道。”
“死人的血。”
——
水月阁，白鹘岛。
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中，一位红衣女子立在船头，双手划着木桨朝东方白茫茫的雾中驶去。
水红色的衣袂随海风翻飞，在这团白色雾气之中显得格外扎眼。
“船上何人，竟敢擅闯白鹘岛？”白色雾气中飘来一声严厉质问。
“千岁大人楚若座下弟子，楚悠然是也。”船上的红衣女子回道。
楚悠然刚回答完，海上的雾气就开始渐渐散开，在雾的尽头逐渐显露出一座高耸入云的海岛，岛上终年有成千上万的白鹘盘旋，是为白鹘岛。
过了白鹘岛，便是水月阁的境地。
水月阁外有一道自然形成的屏障，屏障入口呈竖立的罗盘形状，罗盘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蓝色漩涡，漩涡上不知其高，下不知其深，只是这漩涡如星河流转般终年旋转。
这处屏障叫做烟霞境。
水月阁的弟子出阁归阁之前都要经过烟霞境，经烟霞境掌境使考核通过了，才可进出水月阁。
楚悠然站在船上，看着那个旋转的蓝色漩涡，只见她双手张开，整个人凌空腾起，直直朝那漩涡中间飞去。
在烟霞境中与掌境使交手了一番后，她才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水月阁。
“启禀阁主，弟子楚悠然，要状告水月阁弟子林再，拒不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