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东海之滨,鹭鸶坞。
天黑云沉,白浪拍岸,不是出海捕鱼的天气,鹭鸶坞泊着一条一条停靠在岸的篷船。还有些没来得及赶回来的渔夫,正三三两两的从浑浊的海面上荡过来。
待离岸近了些,撑杆停船时,才发现平日里灰蒙蒙的鹭鸶坞里多了一抹亮色。
一身红衣的女子在粗布麻衣的渔夫渔妇中间,朝海边款款走来,给死气沉沉的鹭鸶坞加了一丝血色。
那女子虽一身红衣,但身上的红色却不均匀,有些深,有些浅,似溅了水或溅了血在身上似的。
“船家,去白鹘岛。”
修补渔网的妇人闻声朝她看去,好心提醒道:
“这种天气,哪都去不了。”
“给钱。”
“给钱也得有命去啊。”
后脖颈背冰冷的五指掐住,妇人被吓得浑身一颤,急忙道:
“我不会开船啊,你找他们吧。”
随意扫视了一眼左右的渔夫,各个都赶紧低下了头,她随便抓起一人。
“姑奶奶,那白鹘岛天气好的时候都去不了,更别说现在天气不好的时候了。”
这时,空中又闪了一记闷雷,更浓重的腥味从海面上飘过来,渔夫用眼神求饶,她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蓬莱、方丈、瀛洲,一岛一金,白鹘岛十金。”
渔夫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就在渔夫载着红衣女子晃晃悠悠地朝大海中驶去后,还没过一个时辰,鹭鸶坞又来了一批人马。
先是一队身着官服的士兵,将鹭鸶坞的人全部围住,然后东海郡的郡长出来说话,说什么要征用鹭鸶坞船家的船,为王家所用,然后就把现场的无关人等全部都赶走了。
据有幸被选中的人回来讲,他们是去给王上的军队当摆渡船了。
兖王亲自带了一批军队,停在东海之上,但是战船太大,驶不进港,只能让人从鹭鸶坞把士兵们传送到战船上去。
至于为什么非得从鹭鸶坞这么个小码头出发,有人说是司天监的人算过,只有从鹭鸶坞这个地方出发,才是最吉利的。
最后一个从鹭鸶坞被放回来的人,刚回村就在村里头大喊:
“俺今天见到了王上!俺今天见到了王上!”
接着他就在乌泱泱围过来的村民中,绘声绘色地讲起了经过。
最后当人们问起王上为什么要去蓬莱岛时,他大手一挥,学着王上的口吻说道:
“寡人的卢将军病了,寡人要亲自去那蓬莱岛上为卢将军祈福,让老天知道寡人的诚心。”
——
长策军将军府。
卢将军从员外府里回来后,便一直卧床不起。
唐娴急得在药庐里打转,一会儿看看这个药熬好没有,一会儿又说那个药炉的火太大了,最后又嫌弃自家的大夫不行,急得直接差人进宫去请来了太医。
太医把了脉,摇摇头,向上指了指,意思是:只能看天意了。
唐娴朝一旁同样满脸焦急的兖王望去,兖王只好安抚到:
“王姐放心,寡人这就动身,亲自去蓬莱岛为卢将军祈福。”
待兖王先行离去后,唐娴又一把抓住太医,将其带到了门外,才偷偷问道:
“将军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兖州有个习俗,将死之人身侧,不可高声语,怕惊扰了鬼差,提前把命索了去。所以这时太医才敢解释道:
“卢将军的病,是心病,而且很多年了。”
“不可能!将军是约莫七日前才遭人行刺受了伤的,怎么可能很多年?”
“那刺伤只是外伤,不足以致命,致命的是卢将军的心病。”
“王太医,你既然能诊得出这是多年的心病,那你就一定有办法医治。”
王太医还是摇头,见将军夫人眼里含泪,似要哭了出来,又想到卢将军在外征战多年,保了这兖州城数十年的平安,他也不忍心看着一代英才就此陨落,只能说道:
“心病需要心药医,长公主可以试着从将军多年来的一些习惯、执念、嗜好之类的入手查一查。毕竟,没有谁能比长公主你更了解卢将军了。”
唐娴略微沉思,而后摇头道:
“我家将军没有什么嗜好,饮食起居都很正常,除了……”
唐娴突然想到了书房,卢将军每次征战归来,必定要先回书房。她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在书房处理紧急的要事,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将军一直盯着一幅图看,看入了神,她喊了他好几声才把给他喊醒了。
那幅图她也看过,没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画了一些雪山,军队,白狼之类的。
“那最近呢?最近有没有什么刺激到卢将军的事?”王太医追问道。
在王太医的提示下,唐娴回想起卢将军近几日的行为,逐渐有了眉目。
——
杨柳岸。
林再迷迷糊糊睡了两天,中途还发了几次烧,好在有宋预和陈攀两人轮流照顾,整个人也逐渐恢复了,除了胳膊上比较重的伤还很疼外,其他地方的轻伤都已经不碍事了。
林再一醒来就看到了侧身站在朱红雕窗边的宋预,光线勾勒出他姣好的轮廓,一半是阴影,一半是光明,整个人如画般走进了窗外的好风景里,微风流云,翠枝黑瓦,炊烟与人间,都沦为他的背景。
只是……他手里拿的是……烟壶?
她的东西,怎么会在他的手上?
“醒了?”
听到她掀开被子的声音,宋预朝这边望了一眼。
“嗯。”林再回道,目光落在了烟壶上。
“这个东西,怎么用?”宋预问道。
“什么怎么用?”林再装傻。
“我看到你用这个东西朝士兵指了一下,士兵就倒下了,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说着,就把烟壶丢到了林再手里,示意林再给他演示一下。
林再拔掉烟壶上的红塞子,放在鼻尖一脸沉浸地嗅了嗅,说道:
“我的鼻子很灵,但闻多了味道也容易混淆,需要用这个烟壶重新校正我的嗅觉。”
“是什么味道?”
宋预闻过,但可能是他鼻子不够灵敏,他什么味道都没闻出来。
“无色无味,水的味道。”林再回道。
“水的味道,怎么会让他们倒下?”宋预追问。
林再一脸得意地看着宋预,问道:
“你怕我用这个谋杀你?”
“就你那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功夫,你谋杀我?”
林再不想说,宋预就懒得再问了,催促着她赶快收拾一下马上出发。
林再胡乱洗了把脸,正准备简单梳个头发的时候,陈攀就推开门冲了进来。
“公子,杨柳岸外面……”
话还没说完,陈攀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梳妆台前,抱着俩大馒头啃得津津有味的林再。而宋预则站在林再身后,一手握住林再的头发,一手不徐不疾地缠着发带,头也不抬地问道:
“慌什么?”
陈攀很识趣地把头偏了过去,说道:
“杨柳岸外面全是长策军的人,带头的是卢飞鹏的夫人唐娴。”
“我知道。”宋预回道。
“后院天天冒烟,随便揪个人来问问都知道杨柳岸里还有人。”
说着,宋预将墨绿发带缠完最后一圈,随意系了个结,余下的发带从手中松开,随乌黑浓密的长发自然散落。
发髻已经绑完,手中似乎还萦绕了些发丝的香气,让他的手停滞在半空,迟迟没有收回来。
林再望着雕花铜镜里突然愣住的宋预,不知道他想什么想入了神。
早知道就不威胁他给自己梳头发了。
又啃了两嘴馒头掩饰尴尬,林再才装作突然看到的样子,说道:
“啊,陈攀你来了,快坐。”
陈攀:……
陈攀愤恨地看她一眼,又将视线挪到宋预身上,问道:
“公子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铜镜中的宋预,双手抱肩,似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一脸满足地看着林再头上的发髻,说道:
“来都来了,会会呗。”
“可我们是……”
陈攀警惕地看着林再。
林再嘴里含着馒头,无法说话,只是眨巴着眼睛表示疑惑,你们是什么?
——
唐娴带着军队把杨柳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遍了也没能找到一个人影,但分明在进来之前,都还看到后院缓缓升起的炊烟,没理由这眨眼的功夫人就跑了。
“夫人,我们上次来的时候,确实就已经把所有人都抓走了。”
唐娴不信,硬是又把杨柳岸上下四楼的每个房间,每个书柜,每个架子都翻了一遍,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只能悻悻走下楼去。
走到二楼拐角的时候,房梁上落了些灰尘下来,唐娴警惕地抬头望了一眼,没有任何异常。
随即唐娴又抽出身上的长鞭,一把挥出,长鞭缠到房梁上,借着长鞭的力,唐娴一个挺身,踩着楼梯扶手,左跃右跳,然后一个翻身,来到了中间架空的楼层,向上望了一眼。
果然有猫腻。
杨柳岸中间的楼阁,连接左右的楼梯,方便人多的时候疏通人群,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四层楼,应该有三个楼阁才对,但这里只有两个,因为最上面那个楼阁,故意装饰得融进了周围的环境,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中间还藏着一个空中楼阁。
来不及绕楼梯了,唐娴直接用鞭子钩到檐角,踩着楼阁上的漆红柱子,垂直走了上去。
刚在楼阁门口落定,唐娴就一挥长鞭,“噼里啪啦”声中,木门应声破裂。
从断裂的门扉中间望去,只见一黑衣少年正背靠藤椅,手持茶盏,似刚啜了一口茶正在回味茶香一般,好整以暇地朝她这边随意看了一眼。
而那少年身后则跟着一男一女。
那女的……
竟和画中女子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