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卢将军遇刺的消息，在长策军回城后的第二天就传遍了整座兖州城。来将军府上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只是将军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也没人看到卢将军的影子，只见到了满面愁容的将军夫人。
唐娴一边招待着各位同好，一边不厌其烦地解释说卢将军一大早就去坊肆间巡察了。
唐娴说的是巡察，而在众人听来，却是抓人。
“肯定是那刺杀卢将军的刺客潜进了兖州城！”
“卢将军定是去搜那刺客去了！”
“咱们也要尽一点力。”
于是，兖州城一时之间，街上充斥着各路府兵，抓到一个可疑人物就开始盘问。尤其是那些头上戴了海棠花的，或者说手里拿着海棠花的，甚至在自家庭院里赏花的，统统都被抓着盘问，盘问了仍是觉得可疑的就立即带走。
林再驾着马车刚赶到流水巷，却见流水巷值守的是一队太尉的府兵，一共十二人，正在石桥前面，挨个挨个逐一排查。
林再只好绕着流水巷外面的白社街走。
白社街平日里比较清冷，人也很少，林再本以为这里没有盘查，却在出街口时，看到有两个士兵突然站了起来，向林再招手示意。
原来这两个士兵刚才坐在角落休息，被一排竹竿、背篓和板车上的草垛挡住，听到马蹄的声音才站起来观望，没想到竟然真在这人影都不见一个的白社街等来一个活。
“你，停下。”士兵招呼着。
见马车越来越慢，车上的白衣女子却没有停车的意思，士兵立即举起长枪，再次威胁道：
“马上停车，否则别怪刀剑不长眼睛。”
然而车上的林再根本不理会，仍旧驾着马车，一脸平静地看着左右两个士兵，就在最接近他们的时候，林再突然往旁边一跳，在草垛上滚了一圈，然后抄起旁边的背篓就往一个士兵头上盖，随即又躲过另一个士兵的长枪，抓起一个背篓又想故技重施。只不过动作幅度太大，林再被身上的伤口扯到，胳膊一软，背篓还没有盖上，就被士兵躲过了。
士兵提着长枪就向林再的胸口刺来，只见林再一个翻身躲过，却不成想翻下了板车，整个人重重的摔到了地上，震得胸口生疼，像碎过大石一般难受。
如果不是昨夜受了重刑，收拾这两个小兵，林再还是绰绰有余。但是此刻，她只能掏出怀里的烟壶，对着正手举长枪向她扑过来的士兵。
“咻！”
一个士兵倒下。
握着烟壶的手右移，对准脖颈，又是“咻”的一声。
另一个士兵也应声倒下。
来不及检查身上的伤，林再捂住已经渗出血的胳膊，拖着脚步朝白社街街尾走去。
快一点……要再快一点……
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林再捂住胸口，掏出怀里的护心丸往手里一倒，却一颗都没都没倒出来。
护心丸没了，林再想的不是早知道出水月阁的时候就多带一瓶，而是，时间到了。
水月阁的弟子出任务，因为总是会面临险境，所以必随身携带一瓶颠茄丸，也就是林再手里的护心丸。只不过林再把那江湖郎中的药丸丢了，换成了水月阁的颠茄丸。
水月阁的要求是，所有的任务都必须在颠茄丸耗尽之前完成，若是在颠茄丸都已耗尽的情况下，还是没有完成任务的话，那任务就算是失败了。
但林再此刻顾及不了这些了，她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没了护心丸止痛的她，只能硬撑着身子，抓着墙根，一步一步挪动，手上的血在墙上留下几行断断续续的血线。
转过白社街街尾，在白社街与流水巷的岔路口上，便是宋员外的府邸了。
此时的员外府外，大门的门楹左右各挂着一束垂落的白幡，门口的石狮子也缠着白纱，守在门口的两个家丁也是一身白衣，头缠白色发带，满面愁容地立在门口左右，似府里逢了什么丧事一般。
林再心里一沉，莫不是宋员外死了。但转念一想，长策军再也本事，也不可能查得这么快。
捂住还在流血的胳膊，又把沾满血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林再装作神色正常的样子朝员外府大门走去。
才走出几步，却又远远的听到了马蹄奔腾的声音。
林再只能一个转身，又拐回了白社街的墙角，躲在墙角观察情况。
林再刚躲进墙角，就见一队骑马赶来的官兵停在了员外府门口，随着官兵而来的，还有两个宫女打扮的女子。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长策军。
或许不是她低估了长策军，而是她留的线索过于明显。
那长策军大牢里的海棠，看似普通，但稍微懂点海棠的人都知道，那是极为珍贵的绣线海棠，因为花开时如精工巧制的绣娘所绣那般动人而得名。
而且，绣线海棠对生长环境的要求非常严格，一般只长在崇山峻岭的益州。而远在东海之滨的兖州若想看上一眼绣线海棠，则需要极为专业的花匠进行栽培、打理、修枝才有那么一点可能。
寻常人家自然是不会有这种雅致的，而兖州城内的达官显贵也就那么数十家，皇亲国戚搜查需要上报等待审批，有钱有势但又能直接进行搜查的，首当其冲的必然是兖州首富宋员外。
林再已经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和家丁沟通，眼睁睁看着家丁打开大门放官兵进去，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宫女紧跟其后。
不出半个时辰，那两个懂得识花的宫女就能在庭院内的满院海棠中找到几株绣线海棠，而宋员外则会因为涉及长策军大牢的惨案而被打入大牢。
虽然知道他是宋预，知道他会在长策军查到家门口前处理好一切，知道他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但是……宋预毕竟是个大男人，他就算准备得再多，他也不会想到，最后暴露他的——是院内的一株海棠。甚至可能在被抓走时，他也想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
而那株绣线海棠，还是上次林再受伤时，在海棠花下休养才偶然发现的。
那个时候，宋员外说她为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破例让她在员外府里休养，毕竟员外府里从来没有住进过一个女子。
知道她爱看戏，宋员外还特地请了戏班子来庭院里为她表演。
谁知戏班子刚到，她又说不想太吵了，于是他就又把戏班子请了出去。
林再不是嫌他们而吵，而是比起戏班子，她更喜欢在庭院里，安安静静地看书房里的宋员外埋头写字。
她其实很想知道宋员外每天都在书房里写什么，可是她不能进书房，所以只能在海棠花下祈祷，祈祷有什么办法可以知道他每天到底在为什么皱眉。
后来，第三天的时候，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祷告，不知怎的，一阵风吹过，把宋员外还没来得及用镇纸压住的纸张给吹了出来。
帮着捡起地上的纸张，林再这才看清，上面写的是“吾爱江山，亦爱美人。若相比之，江山胜之。”
宋员外说那是刘炳廷写的，于是她问宋员外：
“那员外你呢？”
“江山，美人，员外如何选择？”
宋员外回她：
“满眼江山，不见美人。”
“我呢？我不算吗？”林再气呼呼说道。
宋员外用扇柄轻点林再额头，说道：
“你是病人，快点把病养好，我再看看能不能勉强算个美人。”
那个时候，宋员外在府里陪了她三天，日日坐在书房前，等着她身子好起来。
而她在海棠花下坐了三天，日日都在想着如何利用绣线海棠害死他。
现在，她终于要害死他了，而她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感。
从员外府里折走一枝绣线海棠的是她，故意找出美人图引导小赵和她一起去西关的是她，在城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忽悠小赵烧纸的是她，就连被长策军抓走时给宋员外的人放信号的也是她。
她知道他会来救她，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只要他来，若是失败，则可借长策军的手除掉他；若是成功，那劫狱之罪也逃不掉，被抓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可以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只带了四个人，就敢闯传言中“有去无回”的长策军大牢。
她说五马分尸，身首异处，天各一方，他就不问缘由将那个狱卒按照她的所想在牢房里“天各一方”。
她在他怀里装死就是不给他们指路，他就可以把大牢里的每个狱卒都杀了来问路。
她的命，就那么重要吗？
他就那么想救她吗？
可她呢？
她只能用力地紧扣墙角，在墙上扣出一道道血痕，指甲里灌满的墙灰，手臂上钻心的疼都无暇顾及。
林再的嘴里一遍一遍地念着水月阁的立阁之规：
“水月阁内，皆是死人。鬼门关外，不问红尘”。
“……死人……红尘。”
“不问……”
然而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被戴上了木枷，手上脚上铐着铁链，被官兵粗鲁地推着走出大门时，林再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