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长策军将军府。
将军府里挂着一幅不知出自谁手的妙手丹青。
天地苍茫,夜月皎洁,皑皑雪山之上是剑拔弩张的战士与白狼。
将军已战死,血未流尽的尸体倒在一旁青翠的雪松之下,和他的战士们一起死在了雪山之巅。
挡在白狼面前的只剩五个小兵,他们手握长/枪,为身后的王上筑起一道人/肉盾墙。
而紧跟其后的白狼王,身后则跟着数十只同样体型巨大的白狼,哪怕雪地上已经堆满了同类伙伴的尸体,它们也没有退却的意思,一个个张着獠牙大口欲向那几个战士扑去。
之所以战士和白狼还能这样平静地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彼此,是因为在他们中间,挺身而立着一个身披白衣斗篷的女子。
女子手里拿着一个掌心大小、鹅卵石形状的东西,以此作为武器抵挡着白狼王的血盆大口。
下人通报兖王到了的时候,卢飞鹏正盯着画中的白衣斗篷女子出神,听到通报,顿时觉得扫了兴致,但来人是兖王,又不得不赶快好好收拾一番前去相见。
谁成想,刚一转身就看到一身便服的兖王已经来到了书房门口。
“卢将军。”兖王一进门便先行致以问候。
“一听说卢将军回来了,寡人下了晚朝就立马赶了过来。”
兖王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传来将军夫人的声音:
“这要搁以前啊,大将军回朝,王上都是要亲自到城门口迎接的。”
“娴儿!”卢飞鹏呵斥道,接过唐娴递过来的药汤。
“怎么,自家的弟弟还说不得了?”唐娴反驳道,又用眼神催促着卢飞鹏赶紧趁热把药汤喝了。
“王姐批评的是。”兖王应承道,“再加上卢将军又身受重伤,寡人应当亲自到城门口迎接才是。”
“对了,卢将军这伤现下如何?要不寡人这就差御医前来看诊?”兖王问道。
“多谢王上好意,末将的伤已经好多了,不用麻烦御医了。”
卢飞鹏摆了摆手示意唐娴先出去,唐娴不愿,见卢飞鹏眉眼皱起,似有发怒之意,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亲眼看着唐娴关上了门,卢飞鹏才突然转身双手抱拳,“砰”的一声半跪在地。
“求王上恕罪。”
“你这……”兖王双手扶着卢飞鹏,想让他起身说话。
结果卢飞鹏不起,反而把头又埋低了,拳头也放低了些,说道:
“身为长策军的主将,末将本应镇守前线。但七日前,末将遭贼人刺杀,身中奇毒,被告知活不过半个月了。所以末将擅作主张,班师回朝,只求在生命中最后的半个月里,能好好陪陪娴儿。”
“啊……”
“这……”
“唉……”
兖王长叹一声,说道:
“寡人来之前,还以为将军只是受了些战场上的伤,没想到将军已经伤得这么重了吗?”
“末将此生,在战场上杀敌无数,造了太多杀业……”
卢飞鹏又看了眼那《雪夜白狼图》,眼神落在了那白衣斗篷的女子身上,继续说道:
“末将此生造了太多杀业,死在他人的利刃之下,也算是报应。”
“卢将军此言差矣。”
兖王又一次俯身扶起卢将军,说道:
“卢将军是为了兖州的黎民百姓,是为了抵御那贼寇的攻击,才在战场上勇猛杀敌的。若是能好好过太平日子,谁会想去那残酷的战场上厮杀呢?”
“再说了,这中土十三州之上,除了兖州,哪里还有太平之所呢?而兖州这几十年来的的太平,全是因为有卢将军你啊!”
兖王和卢将军这一聊,不知不觉就聊了近一个时辰,而门外前来通报的兵士却不敢上前打扰,硬生生等到二人又聊了快一个时辰后,兖王动身回了王宫,才敢前去通报。
“报告卢将军,长策军大牢遇袭。”
“何人所为?”
“不知。”
“现下情况如何?”
“未见有人出来,应该是被大牢的迷宫给困住了。”
“叫几个人和我一起前去调查。”卢将军吩咐道。
兵士却犹豫了,说道:“将军的身体……”
“拿几个贼人,绰绰有余!”卢将军回道。
——
卢飞鹏领着一队兵士,赶到大牢门口,看到大门上悬着的八卦镜,突生好奇。
长策军的大牢,是专门请术士设计的,天下人皆知“有来无回”,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敢来长策军的大牢里劫人。
他倒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敢闯长策军的大牢。
会不会和在乌梢岭上行刺他的,是同一批人?
于是卢飞鹏并没有直接带人进去围剿,而是将兵士们带到了大牢西侧的一处高地上。
此处地势略高于大牢,背后又有高墙所挡,既易于作掩护,又便于观察形势。
只要那贼人能站着走出大牢,他们便包围下去,直接将其活捉。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就在众人都以为那贼人死在了大牢里的时候,只见一个黑衣人,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门口飞了出来,直接飞到了大牢门口的狴犴石像之上。
怀里抱了一个人,还能飞得如此平稳,足见其轻功之高深。
就在卢飞鹏准备下令出手的时候,突然发现黑衣人身后还跟着四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又另外搀扶了一个□□上半身的人。
怎么看,都觉得这六个人不像是认识的样子。
旁边的兵士都焦急地等待着卢飞鹏下令,而卢飞鹏却只是一直盯着那六个人,脑子里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眼见黑衣人马上就要走出包围圈了,卢飞鹏终于将右手举高,一挥——
又立马收了回来。
那人是……
卢飞鹏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的身上。
那人被黑衣人抱着,似死了一般,头枕在黑衣人的臂弯,双手无力地垂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在黑衣人极速飞奔的时候,那人的幞头不小心被风吹落,散露出她如瀑般的长发,细柳似的青丝在狂风的吹拂在空中下上下翻飞。
不知怎的,卢飞鹏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苍茫大雪,北风呼啸,白狼哀嚎,以及尸横遍野。
最后直到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平安离开大牢,卢飞鹏也没有下令。
这本来已经够让兵士们不满的了,没想到进入大牢后所见的情形,更是让人崩溃。
从大门口,一直到最里面的审讯厅,各个甬道,各个路口,全是横死的狱卒尸体,而且全是一剑穿心,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
这意味着,长策军向来训练有素的兵士,在黑衣人的手下活不过一招。
“卢将军,我们一共损失了四十三个弟兄。”一兵士报告道。
“这里面还有七个。”另一个已经进入审讯厅的兵士大声补充道。
随即审讯厅内又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惊呼声。
“啊……”
“太残忍了……”
“此仇不报,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卢飞鹏闻声冲进去一看,只见地上各处躺着六个已经断了气的兵士,另外还有一个只剩了一副躯干的尸体。
头,手,脚,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看躯干上的伤口,似被人生生扯断了去。
“报告卢将军,小的在牢房里发现一条腿。”东侧勘查的兵士说道。
“报——小的发现了一颗头。”西侧牢房的兵士又报。
“报——”
一连串报告,让卢飞鹏缕清了头绪,这个狱卒,是被人分了尸,然后头、手、腿,被分别扔到了各个牢房。
看着狱卒的惨死,卢飞鹏心里一阵自责,若是他刚才没有自负,没有在门口等着黑衣人出来,而是直接冲进来抓人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案?
卢飞鹏走到狱卒的身边,蹲下身来,亲手帮狱卒阖上了那临死前还充满惊恐的眼神。
“我,卢飞鹏,今日在此对天发誓,有生之年,定要将那凶手捉拿归案,以祭各位兄弟的亡魂。”
“报——”
卢飞鹏眉头蹙紧,还以为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却听到兵士说道:
“将军,小的发现了这个。”
只见兵士的手里举着一朵已经干枯了的,被人踩过的,泛黄的——海棠花。
——
林再给自己猛灌了几颗护心丸,又借着医馆简单处理了下自己的伤口后,让医馆准备的衣服就已送来,马车也停在了门口。
换好干净的衣裳,林再让小二把账记在宋员外府上,而后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路赶到重元坊时,林再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不知该往哪走。
雨已经停了,太阳斜挂在枝头,照得树梢上残存的雨滴隐约闪烁。视线穿过雨滴枝杈,只见早点铺前热气腾腾,杂耍艺人吆喝不断,吹糖人的手忙脚乱,几个小孩拿着纸糊的风筝笑嘻嘻地从旁经过,兖州的盛世繁华就在眼前。
林再却犹豫了。
护一城?还是护一人?
只犹豫了一瞬,林再看到了脚步匆忙的士兵,正在街上巡逻,抓到一个人就开始盘问,似乎在搜捕什么。
林再突然就下定决心,赶着马车一路朝员外府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