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入夜后,胭脂铺里的客人稍微少了些,林再将肩上的抹布洗了晾在后院的架子上,然后拉着小赵准备出西关去给刘二娃烧美人图。
出了流水巷,经微柳祠,绕过重元坊,就到了御街大道。
大道上行人如织,密密麻麻,只是全都挤在道路两侧经行,而道路的主干却空无一人。
这是因为,只有豪门贵胄,王侯将相,或者说八百里加急才可从御街大道的主道经行。
林再和小赵二人,一边埋怨为什么今天的行人比往常多了许多,一边又得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艰难前行。
好不容易挤到城门口了,却见吊桥悬起,城门紧闭,城下巡逻的官兵也比平时多了一倍。
“官家,这兖州城不是没有宵禁吗?”小赵凑到一小兵身旁问道。
“这不是宵禁,这是为了迎接长策军班师回朝。”
听到“长策军”,小赵立刻双手抱拳,肃然起敬道:
“辛苦长策军的战士们!”
“为了兖州的黎民百姓,长策军在所不辞!”小兵回道。
中土十三州混战多年,兖州之所以能够偏安一隅,独善其身,全是靠着长策军在外横扫千军,保家卫国。
今夜御街大道盛况空前,只怕一半以上都是为了一睹长策军的风采而来。
然而林再不是,她只想着赶快烧完美人图,赶紧回府。
“我们现在出不去,要不找个城角烧了算了?”
林再打量了下四周,指着一处黑魆魆的墙根,说道:
“那儿,挺黑的,适合上路。”
小赵跟上林再,摸着墙根,踩着杂草,鬼鬼祟祟的来到墙角。
两人缩在角落,刚打开火折子,就见一柄锃亮的长枪落在了脖子上,寒光闪得眼睛生疼。
“报——有人亵渎长策军。”
还没来得及解释,两人就被五花大绑,像牵山羊一样被官兵牵走了。
路过城门的时候,城门外刚好传来一声划破天际的号角。
阵阵号角,如声声战鼓,在耳边震响,仿佛能听到马鸣风啸,长策军驰骋疆场的声音。
“长策军班师回朝——”
“一停。”
“二避。”
“三让行。”
之后,林再就被押走了,没有来得及见到后面长策军回朝的盛况。
不知道跟百年前相比,有什么不同?
——
员外府里,宋员外正在书房整理各处传来的线报,线报上的消息似乎不让人满意,宋员外的眉稍上都锁着重重怒意。
偏偏在这时,陈攀的身影立在门外求见。
“员外,我们的人来报,说林再姑娘被抓了。”
“赎。”
“不是府衙,是长策军的人抓的。”
“她怎么跟长策军的人扯上关系了?”
“不清楚,我们的人只看到她被押走了,具体原因还没有弄清楚。”
“查!”
宋员外揉着眉头,又问道:
“宋员外与那长策军,交情如何?”
陈攀犹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员外问的,是“宋员外”这层身份与长策军的关系。
可当初选“宋员外”这个身份,就是看中了“宋员外”与长策军毫无瓜葛。
这点,宋员外再清楚不过了。
陈攀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是如实回道:
“没有交情。”
宋员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员外,要不林再这颗子,咱就不要了吧。”
陈攀的提议刚说完,就听得“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门框上,而后又是“呲啦”一声,瓷杯碎了一地。
“要不要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做决定了!”
宋员外的怒吼吓得陈攀手一抖,员外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既然他一定要留林再,那他就一定会想办法救林再。
但此刻他还是壮着胆子推开了门,蹲在门口,一一捡起地上的碎片。
有几块碎片在宋员外的脚下,他只好挪过去几步,却不小心看到地上被桌腿压着的一条线报。
“谋危,盼弟归。”
陈攀一下子就明白,为何近日员外的脸上总是愁眉不展。
但跟在宋员外身边九年的经验告诉他,此刻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捧着一手瓷片,退出了书房,独留员外一人,独坐房内,独自撑起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的孤寂与落寞。
——
林再讲了无数遍,她只是给死人烧纸,并不是给长策军烧纸,并没有亵渎长策军,更没有诅咒长策军的意思。
然而长策军的战士就跟块木头一样,不闻不问,径直把她抓走,扔进了大牢。
“得,又抓进来俩。”
一墙之隔传来一个老头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有五六十岁。
“老伯伯,你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林再趴在墙壁上问道。
“我啊?我喝醉了,在将军府门口撒尿,他们就说我是细作。”
“细作?”林再问道,“他们为什么说你是细作?”
“你乱说!”小赵打断道。
“长策军抓人肯定是有原因的。”
“说不定你就是细作!”
“好小子,那这么说,你也是细作咯?”老头反驳道。
“我……”小赵被堵得哑口无言,无力争辩道:
“我才不是。”
“他们一会儿搞清楚了,就会放我们走了。”
“哈哈哈……”隔壁传来老头狂放的笑声。
“之前被关在这里的那些人也是这样说的。”
“之前被关在这里的那些人,后面怎么样了?”林再问道。
“被拉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说不定是被放了呢。”小赵插嘴道。
“是哦,放了,放到黄泉路上去了。”老头调侃道。
小赵:“……你这个老头怎么蛮不讲理。”
林再懒得管小赵和老头两人间的斗嘴,而是找了块稍微干净的木板上,靠着墙壁坐下。
又捡起地上被污水浸湿的石子,借着天窗孔里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往满是血渍的墙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
细作,说明长策军有消息被走漏了。
只是撒个尿,烧个纸都能被抓进来,说明查得之紧。
查得越紧,说明事态越严重。
要么战事败了,要么城池失守,要么人员伤亡。
究竟是哪一条才会让长策军一有风吹草动就如此紧张?
林再在脑海里飞快地将所有事件之间的联系分析了一遍,又努力吸了吸鼻子,想从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找到一点线索。
但是这个牢房太小了,又只有天窗处一个通风口,空气根本不流通,之前在这里待过的人,少说也有上百个。
上百个人的气味一时之间涌入鼻腔,饶是林再的鼻子再厉害也分辨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反倒被一些臭老鼠,死蟑螂之类的味道冲的整个人只想作呕。
林再赶紧拿出怀中核桃般大小的烟壶,放在鼻尖嗅了嗅,嗅到熟悉的生死海的味道后,才觉得舒服了些。
恢复了片刻后,林再又趴到墙上,跟个狗似的,鼻尖翕动,一寸一寸地嗅着墙上的气味。
才挪动几步,林再又觉得心中作呕,只能拿出烟壶,再次恢复。
恢复之后,林再又趴到墙上去嗅。
如此反复,如此折腾……
——
“喂!醒醒!”
随着凶狠粗暴的的呵令而来的,还有铁门锁链被拉动的声音。
一阵强光刺进小室,刺得黑暗角落里的林再睁不开眼,透过指缝才看清来人——狱卒。
昨天林再数了一夜,在他们被关的牢房里,一共有一百一十九种不同血液的味道,但是没有一种是重复的。
这意味着,被拉出去的人,就没有被放回来过。
所以不管这次被拉到什么地方,遭受怎样的拷打,或者说被怎样逼供,这都是他们唯一一次活命的机会了。
她说的他们,不只是她自己,还有小赵。
此时,头脑简单的小赵还在问:
“是要放了我们吗?”
背后被一记刀柄击中,清晰的痛楚传来,小赵才明白,不是。
——
沿着狭窄得仅容一卒一犯通行的甬道行进,一路都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惨叫,惨叫在整个地牢里回荡,吓得小赵两腿发软,整个人完全站不住,几乎是被狱卒架着扔到了地上。
另外一个狱卒则一手将吓得瘫软的小赵扶起,随即就上手扒小赵的衣服。
“你干嘛?”稍微反应过来一点的小赵警觉地问道。
看到一旁的老虎凳上躺着一个光溜溜的人,小赵有种不详的预感,吓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衣襟。
回应他的则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白净的小脸上五个通红的指印,整个人脑袋瓜子嗡嗡的。
然而狱卒手上粗鲁的动作并未停下。
“喂!”
眼见小赵的衣服就快被狱卒扒光了,林再冲狱卒喊道:
“不用老虎凳行不行?”
狱卒跟没听到似的,继续扒小赵的衣服。
小赵边掉眼泪珠子边求道:
“大林救我啊,大林!”
“你们不就是想要逼供吗?我有更好的方法。”林再继续说道。
狱卒还是不搭理,铁了心似的,就是要扒小赵的衣服。
眼看着小赵眼泪鼻涕都流到一处去,全身上下就只剩条亵裤了,林再只能豁出去了:
“我是细作,你们审我吧。”
“但是老虎凳不行,你们要是对我用老虎凳,那我就是死也不会说。”
林再很清楚,所有的刑具中,最屈辱的就是老虎凳了。
如果说其他刑具都只是肉/体上的疼痛的话,那老虎凳就是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因为老虎凳是要把人扒光了再进行拷打逼问。
她本以为会先拷打一番才会上其他狠刑,她本以为她可以在那之前想出办法。
但这里是长策军的大牢。
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不如她想象那般。
就像此刻虎视眈眈的狱卒,一手甩开小赵,如饿虎扑食般朝她走来。
“若老子就是要用老虎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