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回到府邸还没半个时辰,家丁就在书房外通传,说杨柳岸的牡丹姑娘求见,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到宋员外本人后才肯相告。
宋员外叫陈攀去打发,然而陈攀带回来一个染血的白玉坠子,以及紧跟在身后的牡丹姑娘。
牡丹姑娘扶着门扉,一改往常的风尘之姿,神色严肃地说道:
“这白玉坠子是何美娘的。”
听此,宋员外骂陈攀的话硬是憋回了肚子里,一边将牡丹姑娘迎进书房,一边笑道:
“莫不是牡丹姑娘也跟城中之人一样,认为我跟何美娘有一腿?”
“宋员外,我知道你在查何美娘和刘炳廷的死。”
沏茶的手稍微晃了晃,随即又如常将茶水平稳地倒入平窑毫盏递给牡丹。
牡丹并没有接过茶盏,而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
“何美娘是我杀的,刘炳廷也是我杀的。”
“但是我不想继续杀人了。”
“求宋员外救我。”
宋员外并不急着去扶牡丹,而是小啜一口茶,说道:
“我除了钱,一无所有,我如何救你?”
“要认罪,去找府衙,这事不归我管。”
牡丹却道:
“可是这事员外非管不可。”
“因为他们要我杀的下一个人……”
“是你。”
牡丹跪着向前爬了几步,眸中含泪地说道:
“可是以我与宋员外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无法下手。”
宋员外仍旧不以为意,拂了拂衣袖,说道:
“你一个杨柳岸的弱女子,如何杀得了何美娘,如何杀得了刘炳廷,如何……
宋员外看了眼一旁的陈攀,略带自得地说:
“如何杀得了我?”
言下之意,不过是他身边有陈攀这样功夫了得的随从,普通人都近不了身,更别提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陈攀也示威似的提了提佩剑,虎视眈眈地盯着牡丹。
只见牡丹缓缓解开上衣,扒开左边衣袖,露出左胸上的山月印记,直言道:
“如果我说我是水月阁的人呢?”
宋员外的眼神回避了下,给陈攀一个眼神示意,陈攀立即脱下上衣盖在了牡丹的身上。
“水月阁的人为什么要杀我?”
宋员外轻摇茶盏,问道:
“据我所知,水月阁内,皆是死人;鬼门关外,不问红尘。水月阁虽然是与飞云楼齐名的杀手组织,但是水月阁要杀的人,要么是在江湖,要么是在朝堂,总之是有一定声望地位的人。本员外不过徒有一点小财而已,还不至于让水月阁的人来杀我。”
“哦,对了。”
宋员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
“前段时间有传言说,兖州混进了一个水月阁的人,那人莫不就是你吧。”
说完,又自顾自地摇摇头,说道:
“啧……不对,你来杨柳岸已经有五年了。”
说着,宋员外又仔细端详起牡丹的容貌。
长得自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对得起牡丹这个名字,也担得起花魁的名号。
只是……
“你跟五年前相比,一点变化都没有,连皱纹都没有多长一丝。”
宋员外话中有话,连陈攀也听懂了,突然道:
“没理由啊,她五年前就十七岁了,怎么五年后还长十七岁那个样子?”
“你们水月阁的人都这么驻颜有术吗?”宋员外问道,挑起牡丹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尖嗅了嗅。
纤细的发丝没能承受住宋员外的指尖之力,落了几根下来,如飘花坠地,连同着地面也有了一缕香气。
只不过这香气被宋员外踩了一脚。
“你说你来投诚我,却连水月阁一点小小的消息都不愿意透露给我,你说我要怎么相信你呢?”
带着淡淡茶香的衣衫拂面而过,牡丹一把抓住宋员外的衣角,破罐子破摔般说道:
“是林再。”
“前几日混进兖州城的水月阁之人,是林再。”
“如何证明?”
宋员外停下脚步,听牡丹继续说下去。
“水月阁的任务,每次都会指派两名弟子去执行。为了确保任务的一致性,执行相同任务的弟子会有相同的信物。那个白玉坠子,林再也有一块。”
宋员外忽然想起,在胭脂铺初见时,林再的腰间确实系了一块白玉坠子,那坠子在她的破烂衣衫上显得过于突兀,所以他当时就有注意到。
“何美娘的任务是杀你。”
“林再的任务也是杀你。”
“何美娘失败了,所以林再必须成功。”
牡丹抓着宋员外几欲离去的衣角,字字泣血地说道:
“宋员外!你要是再靠近林再,你真的会死的。”
宋员外用力扯了扯衣袖,可衣袖被牡丹紧紧拽着,而且牡丹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宋员外的衣襟上,让宋员外走动不得。
只听得宋员外冷冷道:
“林再的坠子,是本员外亲手给她的,难道本员外还会自己雇人来杀自己不成?”
此言一出,抓紧衣袖的手松了松,随即又再次抓紧。
“不可能!林再亲自要求我把何美娘身上的坠子藏起来,信物不可能不是坠子?”
“你撒谎!”
牡丹突然疯了似的扑到宋员外大腿上,一边吼着“你撒谎”,一边张嘴就咬,却被宋员外的扇柄抵住牙齿。
牡丹又往另一侧大腿咬去,却被身后的陈攀抓着手腕往外拖。
最后牡丹只能双脚盘到宋员外腰上,随即一个反身,挣脱了陈攀的挟持,直接坐在了宋员外的腰上。
在宋员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牡丹从胸口拔出约三寸长的短刃,直直往宋员外心口送去。
只听得“叮”的一声,利刃似乎撞上了金属一样的东西,并没有刺入分毫。
抬眼却见宋员外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里浮现一丝戏谑,似嘲笑,似不屑。
“我好歹也是家缠万贯的兖州首富,区区一个防身的金丝软甲我还是得有吧。”
见计谋失败,牡丹随即一掌,打在宋员外的胸上,却不成想被一层更为厉害的内力给震了回来,整个人也被震倒在地,吐出一口紫红紫红的血。
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功夫比她高出许多的何美娘最后会失败了。
只因她面对的是功夫更加深不可测的宋员外。
看着面前这个笑里藏刀的男人,牡丹不由得为林再捏了把汗。
——
处理好牡丹后,陈攀站在书房外等候宋员外的指示。
本来在牡丹来之前,他们还在商量着要怎么救林再姑娘。
结果牡丹突然过来讲了这么多也不知真假的话,陈攀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是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子。
而书房内的宋员外还在不徐不疾地挑选着毛笔。
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选中了笔架上的一支未开之笔。
接着又是开笔,又是润笔,又是洗笔,然后挑选墨条,细细研墨,还未动笔,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把陈攀急得忍不住走进房来。
“员外,咱们什么时候去救林再姑娘?”
“救谁?”
宋员外提笔蘸墨,徐徐落笔,在上好的青州宣纸上挥洒笔墨。
“林再姑娘啊,员外你忘了吗?她可是帮咱背了条人命啊。”
“没有忘。”
笔落,宋员外满意得看着自己的作品。
“那……”
“她那么有本事,我们去迟一点也无妨。”
宋员外此话一出,陈攀听明白了,他还是信了牡丹姑娘的话。
可是,杀死何美娘的人是员外啊,是员外安排刘炳廷把尸体搬到杨柳岸地窖的啊。
牡丹姑娘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在撒谎。
员外为什么会信呢?
——
兖州府衙,大牢。
狱卒拿了烧红的烙铁,举到疑犯面前,逼问道:
“说!那何美娘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疑犯的双手被铁链反吊着,整个人悬在半空,早已被严刑逼供折磨得浑身是血,挂在那刑架上,如风干的腊肉一般。
“她好像又晕了。”
“哗啦——”一盆冷水泼到身上,在周身疼痛的刺激下,林再勉强恢复了些意识,隔着凌乱湿润的发丝,恍惚看见眼前之人有些许眼熟,耳边又听得有人在说着什么:
“她的东西全在这里了,原封不动,一件不落。”
“没有什么白玉坠子,她身上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她也没跟我们说是员外的人,要是知道员外的人,我们是万万不敢这般拷打的。”
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一大堆,林再也没听清楚个中的细节。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咔哒”一声,手上的冰冷铁链被解开,整个人缓缓落下,坠入了一片温暖的棉花地里。
只是这棉花地里还有淡淡的墨香传来,沉稳绵长,有种莫名的诱惑力,让人忍不住想往里钻。
越往里钻,这棉花地便将人箍得越紧,又似沼泽一般,让人整个身子都陷了进去。
“小花妖,你怎么样了?”
潜存的意识让林再反应过来,这声格外温柔的问询,来自宋员外。
“你来晚了……”
“小花妖……都要变成……小花鬼了。”
林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下次……我再也不要帮你做这种蠢事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林再听到那人认真而又严肃的回答:
“相信我,不会再有下次了。”
接着,额头一点濡湿,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额上轻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