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何美娘的耳坠很漂亮,不是兖州的样式。”
林再一边拾掇着破庙里的木柴,一边解释道。
“那又如何?来兖州做生意的商人多如牛毛,耳坠样式新奇了些不算什么。”
宋员外往旁边挪了两步,给忙着生火的林再誊了个位置。
“可是那耳坠上的玉石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中土十三州之上,只有荣州才产这种碧翡,而且产量极为有限,非达官贵人不能所有。”
“何美娘只是一个卖包子的,再有钱也用不上这么贵重的碧翡。”
说话间,林再已经生起一堆篝火,正搓着手掌在一旁烤火,用眼神示意宋员外,叫他一起过来取暖。
宋员外随意往林再身旁一坐,问道:
“所以你认为何美娘的耳坠是我送她的?就因为我的腰间也系了同样质地的碧翡?”
“那倒不是这样。”林再说道。
“我在调查杨柳岸的时候,也顺便调查了刘炳廷。他不仅是一个好色之徒,还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扒手。那耳坠,估计是他从你府里偷了送给何美娘的。”
“那你为什么说何美娘死之前见过我?”宋员外略带生气地问道,抓起一根木柴就往火堆里丢去。
篝火里冒起一堆火星,直往林再身上扑去。
林再被烟火呛得咳了两声,笑道:
“我诈你呢!”
“但是至少你承认了何美娘耳坠的上的碧翡,和你身上的碧翡是同样的质地。”
“说实话,我之前还不太确定,毕竟我对玉石这方面也不是很了解……”
“但是看员外你现在的神情……”
林再的眼神故意停留在宋员外身上,见他吞了吞口水,才继续故作好奇地问道:
“那何美娘死之前,莫不是真的见过你吧?”
宋员外被林再激得一怒而起,拂了拂衣袖,骂道:
“那般粗鄙的妇人,也配与本员外相提并论。”
林再淡淡地应了声“哦”,然后就默不作声地开始往篝火里添柴。
一块。
两块。
又是一块。
篝火已经烧得很旺了,烧得林再的脸颊一片通红,林再还是赌气似的继续往里面加柴。
一块。
两块。
又是一……
添柴的手突然被人抓紧,腕上传来那人指腹的冰凉,像几片雪花落在了火石上。
随即又听得那人赔罪似的语气说道:
“你不算。”
林再在心里暗自一笑,但仍装作伤心的样子说道:
“确实不算。何美娘有家有钱有营生,在员外眼里都只是粗鄙的妇人。而我只是一个两手空空的乞丐,在员外眼里怕是连粗鄙的妇人都比不上吧。”
“比得上。”宋员外斩钉截铁道。
腕上的力度又加重了三分,林再感受得出来,宋员外认真了。
“确实也是,我也只比得上何美娘那般的粗鄙妇人。比起阿离姐姐,牡丹姑娘之类的,还是差远了。”
手被人一把甩开,手背砸在地上生疼,只听得那人说:
“那确实还是差远了。”
见此,林再也不开玩笑了,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论相貌,论技艺,论才华,我自然是比不上阿离姐姐的。但是阿离姐姐毕竟是靠这些东西吃饭的,我不跟她比这些。我只要有用就行了。”
“你有何用?”宋员外挑衅似地问道。
“我要是没用,你堂堂一个兖州城首富,会听一个乞丐的话乖乖来这破庙?”林再笑道。
“你带我来这破庙做什么?”宋员外问道。
虽然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似乎问得有些晚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再冲宋员外眨了眨眼。
——
荒郊,破庙,惨淡夜月,凄凉野草,还有野兽般的风啸,似要将这破庙的顶掀去了一般。
篝火早已熄灭,只剩零星的火星子,时明时暗,时而随黑烟飘散。
“砰”的一声,一只满是血迹的手抓着破败的庙门,半个身体倒进了庙里。
后脚还在用力,但也只是徒劳地蹬着,身体并未爬进半分。
血手向上挪一寸,整个人上半身略微扬起,露出一张满是血痕的脸,似是刚被剑削得面目全非,血迹仍未干。
借着苍白月光,庙顶上之人认出此人,立马飞身下去,却在伸手的一瞬间将手收了回来,随即一个转身,躲过暗处的一记飞镖。
“公子……”
趴在门坎上的人露出惊恐之色,喊道:
“快跑……”
宋员外闻声向右一闪,避开一记飞镖。紧接着又急急转了三圈,才堪堪避过接二连三的飞镖。
然而这些飞镖却分别飞入了槛上之人的双肩,双腕以及额头。
只听得最后一记飞镖“敕——”的一声,直直扎入眉心,隐约有头骨破裂的声音传来。
槛上之人闷哼一声之后,再也没有动弹半分。
宋员外伸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似未反应过来一般停顿了一瞬,接着才抚上其眉梢,帮其阖上了眼眸。
“刘炳廷应该不只是你的线人那么简单吧。”
林再蹲在宋员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宋员外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给他那么多钱财,纵容他四处寻欢,他出事了,你也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前来调查。”
“我猜,他应该是你很重要的人。”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兄弟?”
林再一个人唠唠叨叨着,又干起了拾柴火的老本行。
很快,林再就在破庙的庭院中间架起一个长方形的柴垛。
柴火不够,她又去破庙四周捡了些。
“员外,天快亮了。”
这次,是在破庙的空旷之处看的天象。
林再能更加准确地估算出,最多两个时辰后,就会天光大亮,刘炳廷的死,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
“员外,尸体不烧的话,我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
“若你不忍心,你可以先走,我来烧。”
“陈攀已经在庙外候着了。”
听到“陈攀”二字,宋员外木然的脸色才动了动,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我昨天跟他说,我和你要去一个比较危险的地方,叫他一定要在天亮之前赶到。”
其实陈攀来的时候,马鸣声挺大的。
只是宋员外当时还沉浸在刘炳廷的死中,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而已。
陈攀帮着林再将刘炳廷的尸体抬上木垛,顺便给林再解释了些个中缘由。
原来刘炳廷的母亲是宋员外的乳母,她一个人哺育着宋员外和刘炳廷二人。乳水不够的时候,她宁愿让刘炳廷饿着,也不能饿着宋员外。
刘炳廷从小就陪着宋员外一起长大,粗略算来,应该有十几年了吧。
听到“十几年”,林再的眉毛跳了一下,接着又神色如常的继续听陈攀讲下去。
他们两个除了身份地位比较悬殊外,私下里亲如兄弟,员外还经常到刘炳廷家里看望他的乳母。
“可能想到下次再去,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不知道怎么跟刘炳廷的母亲交代吧。”
“所以刘炳廷死了,我家宋员外才会那么伤心。”
“我家员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其实内心伤心得要死。”
陈攀说着,点燃了手中的火把,递给林再。
“你跟刘炳廷比,谁在宋员外心中的地位更重?”林再问道。
“我才跟了员外九年,肯定没有刘炳廷重要。”陈攀答道。
“不对。”
林再摇摇头,将火把丢进柴垛,望着熊熊燃起的大火说道:
“陈攀你更重要。”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重要。”
“只要活着,你跟宋员外就还有下一个九年,十九年,二十九年,刘炳廷那区区十几年就算不得什么。”
说完,林再收起严肃的神情,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道:
“除非你现在就死了,到黄泉去跟刘炳廷比一比,那你自然是比不过他的。”
陈攀刚刚还感动于林再的安慰,立马又生气道:
“呸呸呸,说什么呢?我可不想这么早死。”
“快把你家员外送回去吧,他在车厢里等了你这么久,等下要骂你了。”
送走陈攀和宋员外,林再独自一人绕着火堆踱着步子,细细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才透过屋顶的漏洞照进了破庙,刚好照到半梦半醒的林再身上。
鸦羽般的睫毛于眼睑处投下一抹浓密的阴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时,阴影动了动。
“怎么这么久才来?”林再问道。
语气里有些怒意。
来人双膝跪地,俯首回道:
“弟子是确认宋员外他们进了城后才过来的。”
“哦?倒挺细心。”
林再眼也不睁,继续问道:
“那昨日半夜,行刺的时候为何如此不小心?”
来人双肩颤抖,解释道:
“当时主上你在旁边,弟子怕误伤了主上。”
“而且宋员外也在那里,弟子怕杀错了人。”
“主上近日与宋员外交好,弟子怕伤了宋员外,主上怪罪。”
“噌”的一声,一柄长剑出鞘。
“牡丹姑娘,究竟是我与那宋员外交好,你不敢杀?还是你与那宋员外交好,你舍不得杀?”
见意图被拆穿,牡丹的头埋得更深了,急急解释道:
“不是的,弟子是怕……”
长剑抵在了牡丹的脖子上,剑锋冰凉。
“何美娘身上的白玉坠子你是当没看见吗?”
“我们要杀的人是谁,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必要时刻,连我都杀得,他有什么杀不得?”
随着这一句句发问,长剑也越刺越深,白嫩的脖颈上已有鲜血渗了出来,牡丹却不敢退却半分,只能任凭血顺着脖颈流到肩上。
“弟子无能,何美娘都杀不掉的人,牡丹更是无能为力。”
“是无能为力,还是不想?”林再逼问道。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
“我还没有杀过楚若的弟子,我不介意你成为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