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宋员外的手掌宽厚,几乎每根指节处都有厚厚的茧子,摸起来扎人。
但茧子之下的皮肤却又柔软细腻,是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娇嫩。
这种娇嫩,与他表面的年纪并不相符。
林再再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眼前的宋员外只是他的一个伪装。
“还没摸够吗?”宋员外问道。
林再不慌不忙地将手甩开,说道:
“想不到宋员外也有几分文人雅致,为了舞文弄墨竟刻苦到这番地步。”
“你觉得我的茧子是练字练的?”
“你自己信吗?”
林再当然不信,那茧子一看就是练家子。
而且以他的年纪估算,最迟也是五六岁左右,就开始舞刀弄剑了,不然不会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有这么多,这么厚的茧子。
这宋员外分明是借此机会,故意向她透露些自己的身份,同时也想试探她的身份。
“当然不信。”林再笑道。
“一看宋员外这强健的体格,这健硕的肌肉……”
说到肌肉,林再猛地想起刚刚才跌入那人结实的胸膛,一时耳根如火中烧,忙着把话锋一转,说道:
“宋员外发家之前,莫不是那握杀猪刀的?”
宋员外:……
两人说说吵吵间,借着灯笼的光亮,将山洞似的地窖翻了个遍。
只是这逼仄的空气中虽然弥漫着死尸的味道,但在此并没有发现任何尸体。
两人又翻查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员外,天快亮了。”
潮湿的地板上投下一线微弱的光亮,仿若月光。
但林再分辨得出来,那是黎明将晓前,日月更替时的晨曦之光。
“员外,这是人命案子。”
宋员外听出林再的话中之意,说道:
“你在这里守着,我和阿离去报官。”
——
估摸着宋员外已经出了杨柳岸,林再才从地窖里爬了上来,掏出脖子上系着的细长骨笛。
这骨笛是由幼年白鹘的喉管制成,模仿白鹘幼崽的声音,以此来吸引东海之上的成年白鹘,将其捕抓,为水月阁所用。
凡水月阁弟子,闻此骨笛声,虽千里万里之远,必相迎送。
等了约莫一炷香,才见一衣着暴露的女子穿廊绕柱而来。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扯着肩上的披帛,似遮掩,又似故意将肩膀露出来。
“是谁啊,一大清早就这么吵吵。”
林再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牡丹姑娘。
牡丹姑娘显然也没想到是林再,将肩上的披帛扯得更紧了,故意往左边胸口处拽。
“别挡了,我看到了。”林再说道。
林再的语气并不像做伙计时那般讨好,而是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威严来自上级对下级的碾压,在地位尊卑十分严格的水月阁尤甚。
只见牡丹姑娘吓得双膝跪地,披帛飘落,露出一大片春光,也不敢颤动分毫。
披帛之下,左胸之上,赫然显露出如水墨画般的纹身。
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汹涌的海与飘渺的山,山外几点,乃是几只白鹘。
这山海印是水月阁弟子独有的标志。
“你还没有出师?”
“你师父是谁?”林再问道。
“是千岁大人楚若。”
“那你可是楚悠然。”
楚悠然一惊,她没有想到林再居然可以将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楚若的每一个弟子我都认得,只有最后一个……”
林再顿了下,脑海掠过一些往事,接着说道:
“我还不知道你本事如何?”
“地窖里有一具尸体,你去找出来,在宋员外他们回来之前拿到验尸结果。”
“而且,尸体要原封不动归位,不能留下一丝痕迹。”
说着,林再走到楚悠然身边,两指轻拈,从楚悠然的满头珠翠中随意抽了支簪子出来。
没了簪子盘发的楚悠然,只能任凭满头秀发凌乱洒落香肩,眼睁睁看着林再将玉簪摩挲把玩。
白玉簪子晶莹剔透,倒映着林再那双狠戾的眼眸。
只见林再突然攥紧手中玉簪,猛地一扎,玉簪没入肌肤三寸,而未见丝血。
楚悠然一声不吭地忍受着来自胸口的痛楚,眉毛都不敢皱一下,反而把头埋得更低了。
“现在你可以走了。”
闻声抬眼时,已没了林再的身影。
——
府衙的人赶到的时候,林再正趴在地窖的箱子上闷头睡觉,梦口水流了一滩。
宋员外用眼神点了下阿离。
阿离走到林再身边,抽出怀里的绣帕,帮她擦了擦湿濡濡的嘴角,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唤道:
“小花妖,醒醒。”
“嗯……好香……”睡梦中人嗫嚅道。
见林再还是不醒,宋员外直接伸腿,嫌弃似的轻轻踢了林再两下。
“喂,醒了。”
林再依旧没有醒来之意。
宋员外这才惊觉事情不对,俯身探查林再的鼻息。
鼻息微弱,比常人的节奏慢了许多,但不至于威胁到生命。
“怎么了?”
林再突然睁眼,把宋员外吓得后退半步。
“你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是要死了吗?”林再问道。
“差不多了。”
“你要是再不起来,就等着跟何美娘的尸体一起下葬吧。”宋员外没好气地说道。
顺着宋员外的眼神,林再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林再顿时觉得内脏中翻江倒海,似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一般难受,空张着一张嘴巴作呕。
“尸体是从哪里找到的?”
林再右手撑着箱子,勉强站了起来。
“你脑袋上的天花板。”宋员外提醒道。
林再抬头望去,只见土褐色的拱顶上依稀残留着一个“大”字型的人体形状,头、肩、手、足,还有心脏部分的血迹已经渗入潮湿的内壁。
铁锈般的血味、潮湿腐烂的泥土味,混合着地窖里发酵中的陈年老酒,就像尸体与骸骨泡了阴沟里的臭水变成了血水,最后化成血雨,从天花板上洒了下来。
林再实在没忍住,发出了干呕的声音,拔腿就往地窖入口处逃离。
却听得宋员外紧跟在身后,饶有兴趣地继续解释道:
“据仵作初步鉴定,尸体是人还活着的时候,被人用钉子,钉住了脖颈、双手、双脚,以及心脏,活生生钉到了墙上,最后流血过多,血尽而亡的。”
想到自己还跟这具尸体一起过了个夜,林再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袭来。
凉风顺着耳根刮过,如冰冷发丝轻拂耳垂。
幽幽地声音在耳后响起:
“小花妖,你在害怕什么?”
“啊——”
林再尖叫着往身后之人怀里一躲。
宋员外就被硬邦邦的脑袋撞得胸口生疼,勉强吐出两个字:
“簪子……”
原来昨夜林再得了花妖的头衔,被安排着要服侍客人,杨柳岸的妈妈就帮她打扮了一番,头上的珠翠更是满得不能再满。
林再这么往宋员外的怀里一躲,便是将满头的簪子往宋员外的胸口插去。
宋员外一时竟不知这林再是真的害怕,还是在故意整他。
人是被自己吓成这样的,宋员外也只能忍着胸口的疼痛,轻轻拍打着林再的后背,好言好语安慰道:
“小花妖,不要怕啦。”
越安慰,怀中之人倒颤抖得越厉害。
宋员外只能抓着林再的左右手腕,强行让她抬头。
只见怀中之人眼泪汪汪,故作委屈地说道:
“除非你再让我一块棺材板。”
宋员外:……
怎么突然有种被人讹了的感觉。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
宋员外的语气恢复以往的冷漠,让林再觉得刚才的温柔短暂得似梦一般。
在听到他叫她小花妖的时候,她确确实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
但也只有一瞬而已。
像宋员外这样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或许现在这般疏离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吧。
“因为我知道何美娘死之前……”
林再附在宋员外耳边轻声说着,眼神扫了扫四周。
确定在场的府衙人员都在忙着处理现场,无暇顾及她俩此刻的贴耳交谈后,林再才继续说道:
“见过你。”
说完,林再还冲着故作镇定的宋员外眨了下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
杨柳岸后院的地窖挖出一具尸体。
尸体是早上挖出来的,故事是中午传开的。
虽说死的只是一普普通通的卖包子的妇人,但报官之人却是大名鼎鼎的宋员外。
一牵扯到宋员外,那兖州城里的人可就来了兴趣。
“兖州首富宋员外与包子西施何美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林再一字一字念出茶馆旁边的布告,欣喜地说道:
“员外你看,今天茶馆讲这个诶!我想听!”
宋员外:……
宋员外用扇柄抵着林再的后背,强行将她从看热闹的人群中逼了出来。
刚走出去没几步,又见旁边一小贩搬出热气腾腾的蒸笼,大声吆喝道:
“卖包子咯,香喷喷热乎乎的兖州小笼包。”
“男人吃了,兖州首富变自己。”
“女人吃了,兖州首富迷上你。”
宋员外正无语中,却见身侧之人不知何时已经排到队伍中去,还冲卖包子的小贩大声问道:
“老板,你这包子灵不灵啊?”
宋员外:……
宋员外拎着林再的后领,拎小鸡似的将林再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见林再还想辩驳什么,宋员外合扇轻点林再额头,说道:
“胭脂,棺材,千金。”
被人捏住了命脉,林再只能咬牙切齿地回道:
“遵命。”
就这样,宋员外和林再在城中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城郊的破庙。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吧。”
“你为什么说何美娘死之前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