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冰蘖可忘乎
京都在禹国比较靠北的地方,今年冬天的雪下得算比较晚了,在十一月末十二月初才迎来第一场。
自第一场雪之后,宫中或者别的府门的请柬就一张一张地递来,内容还和以前差不多,只是赏百花变成了赏雪寻梅。本来一群年轻的女子和男子同时在场,互相逗笑,也算悦人的场景。可惜莫桑景对其后隐藏的意味毫无兴趣,连带着对出席本身也难有好感。
虽然这样说,她毕竟保持着耐心参与了。
在看过“瑾瑜情”之后,她心里的反省倒是不小,决心用更冷静理智的方式处理感情之事。
在一场盛会中,莫桑景便与黎云南比邻而对。
台上的人穿着细腻的宫装,对着精致的盆景带笑言语,莫桑景却离神已久。
方才黎云南向她一笑,一句问候“莫小姐”,尔后轻轻坐在了她的身边。
莫桑景虽不乏别人眼神追寻,然而在人眼中品性淡漠,以是人们缓住步伐,反不在大的场合坐在她身旁惹她厌烦。
黎云南来的晚了,如今四旁都没了位置,便坐在她的身旁。
莫桑景不由回想起颇久前的一场赏花会,她睡去,却称身体有恙,惹得场中只除了一个男子之外,全都给她送了一只花做慰问。
那个未留花的人是黎云南。莫桑景只需稍稍留意送到家里的请柬的姓氏,再与赏花会上众人一齐写下的名单相排除,便可知道。
那场春花宴上,同时还有个叫洛锦年的少年,以殷切的态度对她。在她军旅行程到达一半时,嫁给了母亲同僚的嫡女做正夫。
莫桑景感到这两个男子的变化,心中有话却难以说出。洛锦年,她也只能轻道一声祝福罢了。而黎云南,这个从来不掩其聪明的男子,莫桑景只希望他以他的聪明,给自己找一个安安稳稳的归宿。
是的,作为莫府嫡女,看着美人如云触手可及,她对他们有着怜惜之心。
只是,只是一点点罢了。她并不清闲,脑中时常有自己的事需要考虑,难以顾及到别人,偶尔想到,也难以有恰当的作为。
冬天过得很是宁静,新年的热闹又那般使人心中充满馨香与暖,简直妙不可言。
祝长都加紧捣鼓着参军之事,莫桑景闲下时便去找葛江越或是齐苧,在莫府的兵营走几转,也和年份晚于她的士兵们切磋切磋。
齐苧又长高了,莫桑景想她的身体以前真是被亏欠得可怜,现在却像是展开的竹节似的,修长的同时也矫健起来。莫桑景看她状态很好,两人偶尔坐下谈谈,气氛宁静而安康。
莫桑景看得出齐苧在军营中历练也得了品质上的益处了,很是开怀。
除此之外,她常去朱船坊,强着曹姨发月钱,一冬下来竟有了不少,够买一包上品的茶团——她本来节俭,对钱不愿平白错看了去。
朱船旁的乌域,偶尔进去踏踏,梁文溪态度温和,与人友善,颇得她的好感。坊中靠坝的小塔,一直吸引她的视线,觉得有简素又飘然的意味。
二姐,莫晴云,终于在一天早上又无了人影,莫桑景全家叹一口气,无法止住她的性子又能如何。
除此之外,看书下棋,练武作画,不在话下。
值得一讲的还有尊流霞。
那一天早上莫桑景听枯枝上冬雀直叫,没想到温书不一刻便有个小孩从墙头露了头,故作怯怯,态度却不能遮掩机灵之貌——向她递一张字条出来。
(莫桑景院落在莫府西北角,此角修筑墙壁不高,是莫桑景之意,并不惧外人攀爬。)
之后便被招去同尊流霞见了一面。
尊流霞嗜酒,最早便是她引莫桑景沾酒的。那么两人对面,少不得饮酒。
衮路于天下人似成往事,然而尊流霞从当初之事说起,讲怎样的误探得了央川起兵的消息,为她们忌惮,追巡的人都到了京城,她进了仙人庙,随即爆发了一场癞头昆被杀的血案……尊流霞问起齐苧,莫桑景回“在我家营子”。
尊流霞竟然没有异议:“还不错。”
她过惯江湖颠踬的风日,不以为忧而以为喜,从来都厌见官家正经之人,并以为女子最不值得干的就是参军……
莫桑景有疑问,虽则在她的意见里齐苧确实是那样最好:“怎么改了性子了。”
尊流霞说:“不。”
“我是我,别人是别人。我这样是最好,别人未必……我这就走了。”
莫桑景注目良久,尊流霞站着将酒壶里的酒饮尽。
“你这次也算为我收拾了残局,我欠你一点。”
莫桑景道:“不必,你也给我家送了信。”
“那只是顺便而已。”尊流霞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方麻巾:“回礼,你收着。”
莫桑景轻轻笑一下,立刻收敛,接过来。
酒坊在大木之间,尊流霞径直走出,步态有种难言的玄隐之意,细心之人会发现她行路极快,人却不能在她的步伐中发现一些端倪。
莫桑景目送她,直至她消失,这一切不过在几个瞬息之间。
她从桌上离开,醉意微起,方知与尊流霞饮,又入佳境了。
然而方才的人已不在,一个人续饮,必然慢慢失兴,此时还不如踱回家门,任清风乱卷衣衫来得适意。
莫桑景常想莫晴云和尊流霞这样的人,一辈子在外边待着漂流着也不会遗憾,和别人口中说的“浪子”又有些不同,她们是难以有归处的浪子。
对于她们这样的人,莫桑景心中的情感十分复杂——抛除师徒、姐妹的关系以后还是如此。她们在路途上获得的丰足的见识是别人成天浸在书桌上也难以补足的,她们自在潇洒,跟随着四时之气,万化之形,很容易就能让魂灵沉醉在别人难以想象的境地。
莫桑景自然也有过这种经验,早在她十岁之时、人生发生第一次大的错误之前,她就畅快淋漓地感受过这种美处了……然而她是暂时的,是次要的看待它们。她扎在莫家庞大的根系里,没有浮萍一样的运命,也没有去选择浮萍似的运命——正与莫晴云不同。
飘荡的人们,面临种种的威胁,使莫桑景微微放心的是她身边的这两个女子都足够优异,事实上,在老死之前,她们不会谁先离开谁。
莫桑景的话,羡慕她们,心中却依然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