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嗟嗟长都
莫桑景在回到京都的第三天去找祝长都。说来她若要在京都找人的话,能找的也只有祝长都了。
她到祝府时祝长都的随从正把马匹从府内牵出来。
跟着出来的祝长都穿着一身月白色骑装,面容正经,正低头系着袖扣。
莫桑景没有打招呼,等祝长都推开随从,将将蹬上马鞍时,才猛然发觉身边站着个人。
莫桑景正微笑着看着她。
未料祝长都看过一眼却返头不搭理她,径自跨上马匹,要开骑走人的架势。
莫桑景迫不得已一把攥上缰绳,祝长都掰她不开,只得在马上怒瞪着她。
“这么不欢迎我回来?”
祝长都忽的敛了怒气:“那欢迎英明无比的策命安西令满载赞誉、成功返程。”
莫桑景举起手指在鼻下微微一擦——这是她一个惯常动作,表达了一点的尴尬和无奈:“你不请我和你赛马?”
祝长都道:“那要看策命安西令肯不肯给这个面子了,祝某又何时不曾主动。”说着示意随从再拿一件骑装来。
莫桑景笑:“你怨我耽搁了这两日没来找你?”她促狭地看着她:“我确然以为你会先来找我的,等了两天未见,今天便自觉来了。”
祝长都粗声道:“我哪敢上门找你?让人家看到有勇有谋的卫国之士跟一个成天游手好闲的家伙钻成一个窝?”
莫桑景又笑:“你以前不就这样?”
祝长都不知该笑该怒:“嗳!以前是不识抬举,现在是两眼光明。多少人来跟我说我的姐妹当了安西令!多么和我的母亲犯冲,我是既没有脑子,也没有能耐,怎么配上你家府门!”
莫桑景终于收了笑容:“爱讲我家的人就是很多,祝长都你这要受不住我还真不能跟你混……至于别的,你脑筋整清点儿就知道我的态度。”她说完极认真着她。
祝长都无法久视,哼了一声,喝道:“驾!”
马匹启尘而去。
莫桑景脸上又有笑:“驾!”
是捞起骑装,也不暇穿,先跟上前头的疯马。
两日后。
莫府自午后便大开府门,诸路客人鱼贯而入,莫家别无其他,有一盏清茶奉上。
有礼官记着各人的奉礼,超过一定额度的,老管家一定倾尽全力说退。
有些人彼此谈的有劲,有的人和莫府管家周旋也甚得劲,有的则耐不住无聊以及座椅的短缺,不得不出而复进进而复出,有的个人静静坐着,不言不语果然只要求仆人一杯一杯地续茶。
然而莫府果然热闹。“来者是客”这一点是确实的,只是能安稳坐下的多数还是身家不菲之人,但这不影响好事之者进进出出,毫不厌烦。
莫府至晚也没有主事之人出现。人一多,种种隐忧也就来,其一即是人员的交往,好在莫府仆人数量不多且质量有益,能基本地放心了,另外,是不欲外头的人触犯了府内,因此向人们开放的院落是有限的,想把莫府像逛花园一样逛的人只能扫兴。
莫桑景这日和祝长都在外玩耍了一早,中午已至其后都闭在书房里读书。
到了暮色渐拢之时,祝长都又登门拜访,莫桑景放她进房,原来一室人都在替莫桑景考量着装。
成人礼的缘故,莫桑景一定要着红紫色。
从成衣坊取来的经过了温加峦和莫烛宇初挑选的服装有五种。
莫桑景一种一种换上,尤其当换上红底紫条黑丝绣桑枝的一种时,温加峦特别表示了满意。
莫桑景的伽卢名和禹国名中皆有“桑”字,所以成衣店以桑为纹印都是一致的,关键还是看款式。这件紫条镶边以黑丝绣桑的衣服格外清爽,是束腰式,凸显了莫桑景身姿十分修长匀称,没有赘余的衣带,只利落地垂下一枚深色的玉佩。靴子从外边看来十分有行旅特色,似乎与她这次的西行相合,但实际上这是仿照伽卢人登山靴的模样,看起来坚实厚重,色为黑金,但穿起来轻透舒适。
投温加峦之意,他满意是必然的了,莫桑景有意使父亲高兴,两人本来商量着成年后回伽卢一趟,现在自然无异议。
莫烛宇见过伽卢人的行头,也觉姐姐穿上这衣有股子十分飞扬的意气,再没有拒绝的道理。
莫烛纶看呆了眼,不说话。莫承梧眼睛有看不看,不甚在意的样子,当然也不会有意见。莫晴云只是端着一杯酒,翘起一只脚在椅子上,不时诡笑着地投过来一个目光。祝长都一边打量着这一家人,一边冲莫桑景周身看,无暇说话。
温加峦替女儿把背后的褶形收拾贴服,算是决定了。
成人礼的礼场是在莫府最大的会客厅,这里集聚了足够多的人,殷殷地朝厅后看去。
莫桑景从厅门步入,一路已与不少人用目光做了招呼,到厅上更不得不拿出手来,微笑不移。
她到厅头坐着,倒是背对客人。
不一时浏阳侯妻夫进入厅堂,跟着的还有莫晴云和莫烛宇。
礼仪官上来,莫桑景根据她的提示把头转过来。
仪式短暂而重要。
室中熏香起,厅后有隐隐乐声,人声都为之安静,一位礼仪官为莫桑景解发,又细细地束拢盘起,姿势柔且慢。又几位礼仪官同声唱念着为莫桑景所写的祷文,乐声中的唱念有能漂浮且上升的力量,末了一位礼仪官悉心拨弄着一个花盘,为其撒露。
待至发好,礼仪官为莫桑景冠上成年人才使用的帽巾,之后再在帽上置上芳香生姿的花盘。
祷念声停,熏香灭。
良久以后,莫桑景从座位上起来,转身,以酒敬过家中已成年的人,即她的母亲,父亲和二姐莫晴云。
这以后由一列仆人跟着,不断地取酒,依次敬过厅中的所有客人。
这之中她所熟悉的有祝母与祝长都,黎相及其嫡女及其嫡子黎云南,邵子守及其他会议上见过的人共五人,三皇女、五皇女府内大知卿(案知卿为密友也为管事)。
莫桑景一路敬酒下来,到了厅口,未免觉得头上倾斜不得有点儿难过。
她本欲一个远目,却因十数丈外对面石亭上的人影而凝定目光,那人身姿颀长,背手而立,衣袂为风所翻,褐红一身简直与夜色相融,却又为人眼那么自然地分别……莫桑景心惊,不知何客至此,是否因为厅口的闪亮明灯,使莫桑景目见她的双眸显有异色……
仅仅一刻,莫桑景就已转身,保持着平静的面容走到厅头,可心里已不能平静。
那双异色之瞳,始终带有不能放下之忧。那身红褐之衣,又总是飘忽她的思量……
接下来,仆人在厅内奉上宴食,众人聚桌饮啖。
莫桑景坐在其中一桌,自然备受“照顾”,少不得一个一个应付过来。好在隔桌的人也不大能过来招她,以是安于一桌,也不易厌烦。
而这一桌的人,起码以上说到的几个都是在的。
气氛十分热闹,子对母言,同僚相谈,都十分快活。莫桑景这里则有人下位来谈。
两个大知卿相继走来,附在她耳边说:“皇女本来要亲自来的。”
莫桑景点头,举起酒杯向她示意,那人亦举起酒杯,说些助兴的话,又间杂着说了一句:“皇上在家宴上表了态的,所以……”
这样便坐了回去。
两个大知卿都是如此,她们的心意倒不难猜。
庆利帝不让皇女参加家宴,第一是很为莫府考虑的,这样宴会才相对的平等和安乐,第二却是因为几个皇女都渐渐的大了,有了种种的心思,而庆利帝希望她们把这种心思收敛一些,尤其不要靠和莫府亲密来积攒势力,所以把这大好的机会斩断了。
两位大知卿传达背后的信息,在表明众位皇女没有到来的原因的同时,其实也在表达三、五皇女是最有力量的两个——庆利帝不会过分追究她们派府中知卿参宴,而其他人则不敢尝试。她们是借这一点向莫桑景表达好意,而非仅仅靠一个勇字。
再换一句话说,帝王的真正意思谁也不清楚藏在哪句话里,底下人不过是不厌其烦地推测罢了。就家宴上她的表态来说,她想考量的或者却是三、五皇女这等人。
谁知道呢?
莫桑景看清楚了这些,对于三、五皇女的回应却十分有限。这种策略已然是她运用得十分纯熟的一种了。
在朝堂上位置重要的人其实很少到,就只有祝、黎两个。莫府的地位特殊,没有恰当理由就拜访确实颇失理智。因祝长都与莫桑景的交情,祝母倒与莫承梧谈得十分亲热,她回转来对莫桑景说了这么一句:“长都这孩子,最近有心兵戎。”
祝昆凉是那种外边看来粗豪,以是能和人聊的十分畅快的人,这次她的目光却饱含深意,使莫桑景谦逊地低下了头。莫桑景心里在想,祝长都不会是真的受了她这次西行的刺激了吧?
京中人口边上,祝长都的名声不大好,就是好好年纪不知干正事儿的那种。祝昆凉的话是依据这个来的,说祝长都想要下功夫当个武官。
祝昆凉这么重视这件事,因为她自己的立场。征西大将军,是像祝长都口中纨绔子弟说的那样,管理西边变乱的吗?非。所以听祝长都说她当“安西令”,被人说和征西大将军的关系的事,她才有些生气。征西大将军,征者,各路叛乱力量,现在这些力量已稳固下来,即权倾一方总节是也。
可知征西大将军一职,在现在的和平年代,和莫桑景有称无职的“柱国”又有何不同。“征西大将军”之所以被保留,是因为帝王家的根骨不能断绝。什么根骨?坚信一家天下才是最合理的根骨。
征西大将军,明眼人都知十分重要,地位坚不可摧,因为禹国已经变化,她却保留了旧时代的璀璨,对于新时代各路总节的警示力,也还坚实。
然而祝昆凉能真的带兵去打仗吗?在如今的禹国,不能。这是一个武人的可悲之处,尤其在祝昆凉这样行兵有效的大将身上。
祝长都要当武官,祝府的立场便会不单纯,不是迎合圣意之举。
祝昆凉的意见还没有定下来,看见女儿肯奋发,她或者不忍干涉。
莫桑景却从另一面在想。当武人真的好吗?这些年,从别的方面,她一直看到祝长都的天赋资质,或者她只是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上所具有的宝贵东西罢了。莫桑景正是为之吸引,才与她成为至交好友。
总之,祝昆凉的意思,希望莫桑景多加关照,甚至为祝长都考察考察,这份信任之下,莫桑景谦逊而诚恳地低头。
说到祝府的到来,便不得不说到黎府。黎旷允一介苦心沥沥的老臣,庆利帝心目中排不了第一也有第二的倚重人物……和莫府却真是没有什么大的瓜葛。
为什么来呢?疑问充满每一个莫府人的心中。
邵子守这样的总节代表来的颇多,莫桑景以礼待之,彼此确实也没有什么太能说的话——只除了邵子守这样言语出色的人外。
莫桑景须得承认江南路俊才之美名。